其他官员也多持同样的意见,纷纷表示此言不可信,文景帝亦是一脸难以置信。
那士兵转过头死死盯着季宵,恶狠狠道:“陛下,季大人当然会这么说,属下乃是龙武营的一名将士,全龙武营都知道季大人与我们龙武大将军私交颇深——季大人,梁将军曾多次擅自值守,私调兵马的事,也是您动用关系替他瞒下来的吧,您和梁将军的关系可真不简单呐……”
他这话说得引人遐思,正好又戳中了季宵的痛楚,季宵一时无从反驳,瞪着他好一会儿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赵宸趁机走上前来,厉声道:“构陷忠良可是要斩头的死罪,镇南军乃我军之砥柱,国家之底气,梁家三代出将才,个个都是足以流芳百世的大英雄,不是你空口白牙就可以诬陷的,你有何证据?”
她这一番话乍一听是在替镇南军说话,实则是把“国”字头的镇南军安在了梁家,好像这镇南十万大军都是他梁家一家所有,出什么问题都是梁家在背后指使。这些事文景帝原本也不怎么介意,他最不爱和兵部那帮穷疯了的臣子扯皮,可被赵宸这么一说,联想到梁瀚平时散漫的态度,什么事都先斩后奏,有时甚至连后奏都没有,倒真像是把镇南军当成他梁家的私家军了。
那士兵伸手指了指外面:“二月湖外的五万南夷大军便是证据!”
“什么?外面竟是南夷大军?”这消息如惊雷一般在群臣头顶上轰开,文景帝形象也不要了,忙冲到栏杆上伸长脖子看着外面,果然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在逼近。
士兵跪走到皇帝跟前:“陛下,前日夜里我探到南夷人忽然在边境集结大军,回来之后立马报告给梁将军,梁将军说他会亲自禀报统帅,为了不乱军心,让我别声张,我本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可军中丝毫没有备战迹象,昨夜又命我们打开城门,在营帐中不要轻举妄动,违令者格杀勿论。南夷的军队就这么从我们眼皮子底下通过了啊!陛下!”
慈悲软弱如文景帝,也被这荒唐的背叛激出了一身血气,拂袖道:“朕可真养了一条肥硕的白眼狼啊!究竟是谁给了他梁家这么大的胆子,真当我大澧无人可兵了吗?”
季宵的心脏剧烈得跳动了一下,没人告诉他会有这一出啊!
墙头草一样的江南总督胡尧见形势不对,忙从亲梁的人堆中脱身出来,走到皇帝跟前煽风点火道:“陛下,臣以为梁家世代英良,本不会有不臣之心,即便这次镇南军和南夷人串通一气演了一出平定南祸的戏,也无法真正地掌权,梁帅睿智通透,定然知晓其中的厉害,作出这等事,怕是受人蒙蔽啊!”
他话说得并不满,却点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也足够文景帝发挥联想了——武将谋逆多半是被掌权者拿出来当枪使罢了,而能在叛乱中得到最大利益的人,除了继位者别无其他。眼下活着的继位者仅剩三个,一个已成了废人,一个在朝会上全程梦游发呆,有能力继位的,便只剩下一个储君太子。
文景帝一步没踩实,踉跄了一下,赵宸匆忙过去扶,文景帝才不至于在群臣面前摔个狗啃泥,喃喃自语道:“朕何时亏待过他?朕也没几年光景了,他竟然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不,他当储君亦有十几年了,或许真的等不了了……”
“父皇,大哥和镇南军叛变之事容后再议,”赵宸扶着文景帝站稳,重新拔出沾了刺客鲜血的剑,对季宵道,“季大人,借你的渝州城卫军一用,眼下形势危急,先为父皇杀出一条通路再说。”
渝州城卫军总共才一万人,平时就是守守边界协助衙门办案,练军虽未懈怠过,可到底缺乏实战经验。而来之前季宵一直以为自己的敌人是那一百鬼蜮士兵,为怕皇帝出现闪失,将人都布置在二月湖周围,给他们的命令是一旦出现刺客就立即行动,可方才那刺客被赵宸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他们压根没来得及出动。偏偏湖畔又炸成了一片,城卫军被炸得七零八落,也不知道能召回多少人。
而赵宸一句话引得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季宵,指着他那城卫军逃出困境,季宵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道:“……六公主,为了暗中保护陛下的安全,我城卫军布设在湖畔的人群中,可方才的爆炸……”
“季大人,”赵宸没等他解释完,提高嗓音叫了一声,凉凉地说道,“你的城卫军难道也姓梁不成?”
“不不,怎么可能……”
可方才那士兵说季宵和梁皓私交颇深的话还犹在耳边,季宵最宠爱的小妹又是镇南军的人,看着外面不断靠近的黑色大军,文景帝已不愿再考量季宵是否依旧忠心,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季卿,你退下吧。”
江南一众官员多与季宵交好,可这种气氛之下也无法为他解释什么。原来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十几年,甚至于以成千上万的人命为代价,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建立的信任,竟薄如纸,一击就碎。
季宵仰天长叹一声,与皇帝跪别了。
三楼高台上,温乾忍不住耸动肩膀,低声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嘴角咧得很开,几乎要和垂下来的眼角连在一起,活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他说:“阿朗啊,你们这个计划可不太聪明。我知道季大人在宫里有眼线,不过放了一个迁都的假消息,你们就真的以为我要谋杀皇帝,取而代之,还把所有的布防都安排在皇帝身边,可真是太纯真了,哈哈哈……”
温初月紧盯着步步紧逼的大军,未置一词。
“宸儿,你可有什么办法?”赶走了季宵,屋中一干官员均是一幅不知所措的焦躁模样,妍贵妃也紧张兮兮地拽着手里的手帕,只有一个赵宸看起来依然从容,文景帝自知凭自己无法化解这场危难,本能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赵宸。
赵宸倚靠着栏杆查看了一圈,回道:“父皇,他们还有不到半炷香时间就会攻破这里,这里有宫里随行的侍卫百人,我来的时候亦带了几十名侍女,个个都会个一招半式,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为父皇和母妃杀出一条血路应该不成问题,不过……”
赵宸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文景帝急了,忙问道:“不过什么?”
“……宸儿怕此话冒犯父皇龙威。”
“都什么时候了,朕赦你无罪!”
“父皇这身龙袍太显眼了,需得和母妃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还请父皇用布条蒙上眼睛,我们也不能乘坐龙撵。”
“是是是,宸儿说得有理。”文景帝急忙打发内侍去准备衣服了。
赵宸又道:“父皇,为了转移敌人的注意力,争取足够的时间,需得再找两个人穿上您和母妃的衣服,乘坐龙撵逃离。”
文景帝随便拉过两个内侍,动手解自己身上的龙袍:“快,你们快换上——紫妍,你也把外袍解了……”
两个内侍哆哆嗦嗦地穿好龙袍凤袂之后,文景帝和妍贵妃也换好了衣服,文景帝身上是一件算命先生的道袍,拿黑布遮住眼睛倒也不违和。
赵宸和她的侍女们开路,其他侍卫将帝妃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中间,一帮人匆忙下楼绕到了观景台后侧的围墙前面。、背光之处,赵宸的一帮侍女眼中才浮现出显眼的红色,只见为首的侍女后退了几步,猛地往前一冲,一只脚点地,另一只脚踹在围墙上,伴随着“轰”的一声,那一丈多厚的围墙居然被这娇小的侍女踹塌了一截。
第95章 风花雪月(3)
乔装打扮的皇帝一行和显眼的龙撵分开行动,为了便于看清形势,倒也没隔太远。龙撵在明处,皇帝则在相隔不到十丈远的暗处,虽然南夷的追兵来得很快,但由于赵宸那些会个“一招半式”的侍女在,根本构不成威胁。
一番奔波下来,一行人遭逢追兵数十波,遇敌三百余人,都被赵宸的侍女解决了,约莫子时,平安抵达了渝州城外三十里地的长亭。不远处就是淮阳的城防,只要进入淮阳城就安全了,只是奔波了半夜,别说是身娇体弱的帝妃,连身强力壮的侍卫们也快吃不消了,只有那些襦裙被敌人的鲜血染红的侍女依旧面不改色。
一个侍女手掌被削掉了一半,四根指头齐根被斩断,一路上却连声痛呼都没有,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换另一只手拿剑接着杀敌。跟在文景皇帝身边近二十年的御林军统帅张帆见此情景都觉得骇人,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赵宸坚持让文景皇帝用布条蒙住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