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肃声:“你如何知道你家小姐是杀害江侍郎的元凶。”
“这……这奴婢并不清楚,只是小姐与段公子之间的信都是由奴婢传的,奴婢不曾打开看过……对了,有次奴婢不小心把信封沾上了油渍,不知道大人案前有没有那封信。”
沈钰拿起案上的信查看,果然有一封带油渍的,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单鸣儿,“江素汀是你的主子,你为何愿意来指正她?”
单鸣儿俯身磕了一个响头,“回大人,奴婢是老爷从牙子手中救下的,小姐待奴婢虽不错,可奴婢更不敢忘救命之恩,老爷惨死家中,奴婢日夜难安,实在无法再隐瞒下去。”
沈钰环视一圈,向端坐的大理寺卿和御史中丞道:“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御史中丞看了一眼堂中跪着的三人,捋着胡子道:“此案还有颇多疑点。”
大理寺卿起身,在位置上踱了几步,皱眉道:“沈大人,杀害江侍郎的刺客尚未寻到,此案确实不好定,不若请示陛下,加派人手将那贼人抓住,再行审理。”
沈钰皱着眉头,没有开口发落,一个衙役从后堂跑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沈钰忽然起身,向御史中丞与大理寺卿道:“二位大人,此案无需再呈报陛下,今日便可断清楚。”他一拍惊堂木,往大堂外望去,朗声道:“来人,传人证江林!”
一石激起千层浪,除了段瑞,堂中所有人都面露震惊之色。
江素汀蓦地抬头看向沈钰,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大堂之外,一向平静无波澜的脸上似乎有了龟裂的痕迹。她呆呆地看着一身素色衣衫的人从外面走过来,逆着光,看不清面容,直到他进入大堂,江素汀似乎一瞬间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江林刚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跌跪在地上的江素汀,顿时老泪纵横,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颤颤巍巍道:“汀儿……”
江素汀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苍老了许多的人,一时间五味杂陈,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面庞滚落,怎么也止不住。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在这个人面前表露出这样的情态。
恍惚中好似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瞬息,她呐呐开口:“爹……”
江林的泪水也如断了线一般,一把将人抱到怀里,“汀儿,我的好女儿,为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
江素汀任由他抱着,手移到他的后背处,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轻轻拍了上去,“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对于别人来说,这也许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可对于江素汀来说,却代表着释然,是她对自己的释然。
这些年把自己陷入无尽的纠葛与痛苦之中,她不肯放过的,不是江弦,也不是江林,是她自己,如今,她该放过自己了。
江林松开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看堂上立着的沈钰,又看看满脸惊骇的大理寺卿和御史中丞,抖抖衣摆,行了一礼,“下官见过三位大人。”
御史中丞从座位上下来,走到江林面前,上下打量了半天,依旧一脸不可思议,最后他把目光投向沈钰,眼中的疑惑十分明显,“沈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御史中丞和江林还算熟悉,虽然眼前的人消瘦苍老了不少,但他可以确定这人是江林无疑。
沈钰:“二位大人先入座,详细情况沈某也不清楚,还是由江侍郎来为我三人答疑吧。”
江林抱拳躬身:“三位大人有所不知,其实这只是下官自己假死脱身的一场闹剧。”
御史中丞抢先开口:“你的意思是,自己演了一出假死的戏?你……你这……”
江林又给他行了一礼,歉疚道:“让王大人为下官劳心了。”
御史中丞看着他谦卑惭愧的样子,你了半天,大袖一挥,呵斥:“胡闹!”接着坐回自己的位置,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大理寺卿与江林不熟,倒是没有如御史中丞那般气恼无奈,开口问道:“江侍郎,你为何要导出这假死的闹剧?”
江林闻言,忽然向前几步跪地,声泪俱下:“此事并非下官情愿,只因遭人胁迫,不得不定下这金蝉脱壳之计,万万想不到会因此连累小女,下官实在于心不忍,今日才冒险现身,求三位大人相助。”
他说着,朝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
沈钰赶忙从座位上起身,快步移到他面前,将人扶了起来,“江大人请起,你受何人胁迫,大可言说,我三人定不会袖手旁观,若有冤屈,也可慢慢道来,天日昭昭,断然不会叫大人蒙冤受屈。”
江林起身用袖口攒去脸上的泪水,环视一圈,见沈钰面带肃容,御史中丞与他对视后又偏头叹气,大理寺卿则对他点了点头。
他后退一步,神情慨然,朗声道:“胁迫下官之人,不是其他,乃是户部尚书郑丰郑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大概,写了个群像。
☆、尘埃落定
郑府,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门前的石狮仿佛被烈日炙烤透了,若是触上去,怕能将人灼伤。天空那刺目烤人的光线被云遮住,空气闷的人喘不过气。
两队官兵自道西而来,为首的身着红袍,外罩软甲,他到了郑府门前,打了个手势,众人列队而立。那人上前握住门上的狮面门环扣了几下。
门内一个灰衣的小厮将门开了一条缝,见到外面立着的官兵,立即收敛了不耐的神色,“军爷,您有什么事吗?”
身穿软甲的士兵掏出一纸文卷,举到小厮面前,沉声道:“兵部调令,请郑大人出来,随我等走一趟。”
几个官兵上前,将郑府的大门推开,那小厮被这群凶神恶煞的官兵骇得脸色灰白,慌慌张张地就往院内跑。领头的带着其中一队人走了进去,另一队守在了门口。
后院,郑丰带了一队护院,边走边套着身上凌乱的衣衫。他停下来理了理头发,才大踏步走到庭院内。待看到院中列队的官兵,神色颇为不快,怒目看着那领头人,“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郑府?”
那小厮过去寻他时,太过慌张,只说有官兵闯入,旁的倒不曾提到,是以正郑丰并不清楚来者所为何事。
软甲士兵也不跟他废话,只将手中的文卷一举,“有人告发郑大人侵吞偃州固堤钱两,构陷白家,请大人随我等走一趟!”
郑丰看到那兵部的调令,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身边的管家赶忙扶住他,郑丰趁机在他耳边低声道:“快去通知小姐,让她进宫去找贵妃娘娘。”
管家惶急地点头,郑丰抖抖衣摆,上前道:“好!本官就随你们走一趟!今日倒是要看看是何人胆敢污蔑本官!”
郑丰很清楚,既有兵部调令,怕是皇帝已经知晓,授意捉拿,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他话虽说得大义凛然,心里却咚咚直打鼓,大热天的,出了一身冷汗。
那些证据,他早就清理的干干净净,有所牵连的人,跟他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不敢也不会背叛他,唯一有异心的江林也已经死了,虽想不通为何会有兵部的人前来捉他问罪,可他并不信还有人能拿出证据指正,只要没有证据,便是有人告发也无济于事。
这一路上,郑丰一直在想那告发之人,他几乎可以断定,必然是白家的人。当初皇帝只将白家的直系判了流放,他亦是觉得幼子孤女掀不起什么风浪,便没有在意,任由其自生自灭,如今想来真是心慈手软了,当初就该斩草除根。
等兵部的人将郑丰带入刑部大牢,他忽然停在门口不肯走了,衣袖一甩怒道:“我乃当朝二品,便是要关,也当是进诏狱,为何将我带到这刑部!?”
软甲士兵见他动怒,开口道:“此乃陛下旨意,大人还是先进去吧,莫要为难我等。再说,诏狱酷刑严苛,并不比这刑部好。”
郑丰闻言,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却又倾吐不出,恼怒地哼了一声,背手进了刑部的牢房。
等狱卒将人领走之后,那软甲士兵身边的手下鄙夷地冷哼一声,“什么东西!大哥你还对他这般有礼。”
软甲士兵看了他一眼,拧眉道:“此人乃是户部尚书,你我吃罪不起。”
手下不以为然:“他都被下狱了,大哥还怕他作甚?”
软甲士兵领着他往外走,拍拍他的肩膀,“你入兵部时间不久,不懂这其中关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能保证被下狱之人便不能卷土重来,总之你我职责所在,只需奉公行事,少得罪些人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