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手牵手离开后,沈呈锦还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青湛明显也有些错愕,沈呈锦忍不住要笑,抱着他的胳膊说:“没关系,这是好事,你要实在不会,咱们还可以找人帮忙。”
沈呈锦没有想到霍云和童朝会这么快,但好像,一切又都顺理成章。
作者有话要说:霍云:我一个没成过亲的人帮你筹备婚礼,你一个成过的,还不能帮我筹备了?
☆、番外二
城郊河岸渡口,冬日的冰雪早已化尽,水面微荡,停泊着几条船只。
一身靛蓝衣衫的中年男子,正立在案边,身后跟着几个侍卫并仆从。
船只靠近,从里面钻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简单的武服,络腮胡子遮了半张脸。
他从船上跳到岸上,引着渡口的几人上去。
船身不小,要承上二三十人不成问题,鲁怀介钻进船舱,正要对已经坐到桌边的中年男子行礼,那人率先冲他摆手,示意他落座。
鲁怀介几步走近,在他对面坐下,闷了片刻,低声问:“陛下见着人了。”
对方点点头,轻轻转着手中的酒杯,却并没有说旁的。
鲁怀介少见北绕帝如此沉默,又问:“那陛下跟他说什么了吗?”
“说了些祝福话。”他将杯子放下,低着眸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鲁怀介梗了一下,多年君臣,他自是了解北绕帝,他每次看上去神情平淡语调轻缓时,恰恰是他心绪翻涌波动之时。
“您没跟他说别的?”
来时的路上,他是有意想让青湛同去北绕的,怎么听这话意,好似什么也没说。
北绕帝闻言忽然笑了一下,带着些无奈的涩意,“如何说别的?告诉他他亲生父亲是我杀的,还是告诉他我想让他同去北绕补偿他?”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灌到鲁怀介耳朵却让他登时色变,“那不是陛下的错。”
接着是良久的沉默,二人相视,又都低头。
那是谁的错?
船舱中,北绕帝自斟自饮,不多时,便有些微醺,他将杯子放到桌子上,支着手臂看向面前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人,声音有些飘忽:“怀介,你知道吗?那日禁宫大殿之上,他拔剑指着朕,说给朕一次同他一战的机会。若胜,他便俯首任诛,若败,则他登皇阶,为北绕新帝。”
“所有人都劝朕,不要去,因为北绕无人不知,延兆将军允商,武功卓绝,难逢敌手,可朕还是去了。”
他又自顾自到了一杯酒,似在喃喃自语:“从小到大,朕都没打赢过他,那是朕第一次赢他。”
也是最后一次赢他。
利剑刺破胸膛的那一刻,他看见允商冲他笑了,如同他每次陪在他身边,听他诉说苦闷之时,露出的鼓励而又温和的笑。
北绕帝透过船舱上的窗户,望见远处城中点点火光,好似看到了多年前大内照亮天穹的光。
他看到一身蟒袍面容愤怒的青年,将衣摆的一角挥剑斩下,丢给对面身披战甲的人,质问他为何要行如此悖逆之事。
两道身影在殿中打得天昏地暗,蟒袍青年用尽平生之力,双目赤红几乎失去理智。
直到利剑从对方胸膛拔出,血喷洒在他的脸上身上,他终于松了手中的剑,跪倒在那一身战甲率先倒地的人身边。
大殿门外,鲁怀介调兵赶到,很快将叛军压制,结束了一场动乱。
看到鲁怀介抱着头盔从殿门口疾步赶来的那一刻,蟒袍青年猛地回头望向倒在血泊中的允商,他还在冲他笑着,温和而又释然。
如擂鼓一般还未缓和的心跳停了一霎,赤红的双目只剩下震惊和呆滞。
允商明明已经掌控了局势,只要一拥而上杀了他们这些顽抗之人便可,何必多此一举邀他一战。更何况,往日他从来不能在他手上抗下十招,这一次却与他战了不下百招。
围皇城,杀太子,逼宫,一切毫无征兆的,就这么发生了,猝然开始,又猝然结束。
……
游船在下一个渡口停下,北绕帝放下酒杯站起身,身体微晃,“朕未登基之前,一直遭东宫打压,几次险些丧命,那时允商痛失爱妻爱子,到炎水城杀了步雨棠推出的所谓凶手,回京后便整日闭门不出,朕只抽空见了他两面,不过半年的时间,他竟纠集手下所有人,围了皇城。”
鲁怀介上前扶住他,知道他此刻是有些醉了,出声劝道:“陛下,咱们回去吧。”
北绕帝看着他不停笑,眼中似也浸染的酒水,“北绕人人唾骂他乱臣贼子,连他葬在何处,朕都不敢让别人知道,朕在北绕绝口不提此人,出了北绕,还不能说两句吗?”
这些年来,无论北绕臣民如何评价允商,他都缄口不提,世人皆以为他恨极了此人,毕竟允商一开始,不过一介马奴之子,受他恩惠提携,才最后坐上了将军的位置,而允商,却忘恩负义,做出篡权夺位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无法堵住悠悠众口,也无法替允商平反,因为当年的一切,殿内君臣看得清清楚楚,允商是如何杀太子,戮朝臣,逼着先帝写下禅位诏书,最后被他一剑斩杀。倘若他重提此事,所有人都会发现,当年允商杀的人,多数都在东宫一脉中。
他分明是为了他,以死,以一世清名为代价,助他稳坐皇位,可在他受万民唾弃之时,他却不得不自私的沉默着。
这深夜湖中,船上都是亲信之人,他压抑积郁多年的块垒,到如今终于能吐露一二。
他指了指鲁怀介,有些微醺的说:“还有你,那么巧有人送信给你,告诉你宫内有变,这世上,有谁最了解你这血气方勇不怕死的性子?”
接着两人都沉默下来,慢慢从船舱出来,在渡口处下船。
北绕帝站在渡口遥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了。
那个名叫霍云的青年,能揪出他都未曾怀疑过的步雨棠,心计谋略可见一斑,今日许是看出了他的端倪,连青湛可能也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毕竟步雨棠的存在,将一切都渐次刨开展露。
只是他们什么都没做,救出岳思后,便直接离开了北绕,似乎不想与北绕有半点瓜葛。
北绕帝初来时,曾想过该如何补偿青湛,直到接近那处挂满红绸的榕林院,见到那个与允商有七分相像的青年,他知道,他的不打扰,是给对方最大的补偿。
☆、番外三
天光青白,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透着大雨过后的凄清。
破庙处断壁残垣,地上杂草被踩踏的一片泥泞。
雨势彻底停了之后,五六个浑身破破烂烂的乞丐从庙中出来,最前方的那人交代了几句,几人便从门口分开,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那些人走后不久,庙门口又走进一个少年的身影,他浑身湿哒哒的,瘦弱的身体裹着极不合身的破布衣,脏兮兮的脸经过雨水的冲刷,露出了原本的面容,脸色有些营养不良的蜡黄,眼睛却如沉入水潭中的黑曜石,清凌凌的。
他走进庙中,目光转向最角落处缩成一团的少年,那少年露出的胳膊上布满伤痕,衣服上全是脚印状的泥巴,已经看不清颜色。
少年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见对方始终昏迷着喃喃自语,他走近了些,蹲下身扶着对方起来。
将人倚坐在墙壁上,少年犹豫片刻,伸手拍拍他的脸。
对方悠悠醒转过来,少年见他虚弱地看过来,便掏出怀中已经被雨水打湿的馒头,从中间掰开,分了一半递过去。
对方有些艰难地动动脖子,愣了一下,扯着唇露出一小截瓷白的牙齿,“谢谢。”
这是他母亲教给她的,礼貌亲和,无论是什么境地,这些都已经埋在了他的骨子里。
贺云接过少年递过来的馒头,没有直接吃。
他原本生在还算富庶的家中,只是后来母亲生了病,被他的父亲以七出之罪一纸休书赶出家门,父亲娶的后母对他处处苛待,有了身孕之后更是变本加厉。贺云只好逃出家门与母亲生活在一起,不久父亲找上门,争执间将他母亲推倒撞上院中的水缸,母亲因此身死,他忍痛逃走,躲避几个月,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之后,潜回家中,在父亲与后母的房中放了一把火,连夜逃走。
他不知道人有没有被烧死,满心悲怆之下逃亡几次,才来到这处荒庙,原本不想与庙中的乞丐争执,偏偏他们要抢他身上母亲留给他的一片银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