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干巴巴看了对方半天,青湛终于提步近前,端端正正施了一礼,“伯父。”
岳思:“……”
小子瞧着冷冰冰闲人勿近,这会儿居然还挺上道。
又是良久的沉默,岳思微咳一声,“先坐吧。”
青湛就近在桌边坐下,岳思瞧着他,奇异地觉得有些乖巧。
模样也说得过去,冷了些但总好过油滑,虽说曾为杀手,心性却不是那等恶劣扭曲之人,况且,他现在也已经过了四十九刑,脱离了渠门。
最重要的是沈呈锦喜欢,两人也是受了不少苦难才走到一起。
想起一些过往,岳思神情渐渐黯淡,忽然自嘲一笑。
他有什么权力不满,一个从来没有陪伴照顾过孩子的父亲,有什么资格对孩子的人生指手画脚?
他到如今都还没有勇气见沈呈锦一面,告诉她自己是谁。
青湛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榻上人只露出半面的侧脸,那眼角有些晶莹,安静的室内,他忽然低声说:“伯父的紫川罗,锦锦用了,她现在,很好。”
岳思回过头,恰好对上青年的目光,那原本夹杂着冰凌碎玉一般冷漠的眉眼,此刻竟奇异的柔和。
他不善言辞,但岳思却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低头笑起来,片刻又转过头,声音温和:“你身上有不少陈年旧伤,记得好好练塑还径。”
青湛郑重点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岳思提了些关于沈呈锦的事,他暂时不想由其他人说出他的存在,也许以后会想通,若真要相认,他也想自己亲自告诉沈呈锦。
青湛从岳思房中出来,正要上楼回自己的房间,还没等上去,就见霍云一脸凝重地走下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霍云看着他,唇抿得都泛了白,“木头,夜寒月传信来说,被困在边境的步雨棠,是假的。”
青湛闻言一顿,片刻后脸色煞白,直接飞身从楼梯上跳下去,眨眼间便消失在大堂之中。
霍云没敢耽搁,方才便吩咐好了手下人准备出发回程,见青湛离开,立刻便追了过去。
在他们来北绕之前,步雨棠被夜寒月和霍云的人围截困在了边境,虽然没能抓到,但也让她暂时回不去北绕,如今抓到了,人却是假的。
她废了那么大的劲去周折,没有在边境,也没有回北绕,那还能在哪?
霍云深感懊恼愤怒,他早该察觉的,炎水城外的军队,大张旗鼓的“修道观”,这些看似正常,实则都有不合理之处,除了让手下诱骗百姓,将闵先生送给落独人,她没有安排其他任何行动。
炎水城曾是她的天下,就算落独能轻而易举被鲁怀介打败,可是炎水城呢,怎么可能在他们进入之后,一点危机都没有出现。
与落独勾结成不成功,根本不是她最在意的事情,那她最在意的是什么?答案昭然若揭。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一直想这样写,还是那个意思,冰凉利落的杀手很酷,但我不想他骨子里永远是个亡命徒,或者只是为爱放下屠刀那么简单,他需要知道生命可贵,至少要知道自己的生命可贵,知道让别人恐惧和被别人感激是怎样不同的感受,即便不会变得正直,但也会变得正常,他不需要爱这个世界,他爱的人爱这个世界就够了。
恶因恶果,善因善果,青湛受过的伤痛,有时候不是为了虐,只是构思时,潜意识想在让他洗刷一些过去的罪孽,无论是否多杀恶人,他手上确实也沾过无辜之人的鲜血。救下小沈,是他人生的转折,灰暗中的光亮和救赎,而救下百姓的那一下,让他得到了岳思的后半部塑还,伤痛祛,从此他离过去的杀戮,也彻底远去。
☆、误予之殇
京城东郊临河的地界,榕树的叶已经落尽,满地金黄,林中庄子外面有几个仆从正在打扫着附近的石板道,不远处一辆马车停下,沈呈锦从车上跳下来,走到门前与门口的小厮说了什么,那人便打开门请她进去了。
一路来到靠东的一处院子,沐染恰好从屋里出来迎接,见沈呈锦走近,便错开一步请她进屋。
这榕林庄是霍云手下的一处庄子,烧得有地龙,屋中暖盈盈的宛如春日,沈呈锦刚进来,便将身上的大氅褪下了。
她往里走了几步,越过一扇屏风,恰好看到矮榻上坐着的宁兀语,他面前放着一张梨花木的棋桌,上面棋局刚刚开始的样子。
见沈呈锦看过来,宁兀语稍稍颔首,很快错开目光,很自然将棋盘上放了没几颗的棋子收回去。
沈呈锦也收回目光,低头与身旁的沐染道:“我来的不巧。”
沐染温和一笑,“不妨事,我和宁公子也不过图个消遣。”
沈呈锦跟着笑,这才说起这次来别院的缘由。
她过来是为岳宁风的身体,岳宁风孕期的反应比旁人要晚些,这几日才开始孕吐,沈呈锦看着心疼,其他郎中开的药吃多了也不好,她便想来问问沐染,有没有其他什么法子。
沐染听她说完,道:“晚些我过府一趟,给夫人把把脉。”
末了,他又补充说:“往后这种事,你派人传个信便是,外面天寒地冻的,何必亲自过来。”
知道他这是不想自己来回跑,沈呈锦依旧笑着,“我在家里也快要闷坏了。”
她这些天在家中,除了秀嫁衣了,其余时间便陪在岳宁风身边,自青湛走后,这还算是第一次出门。更何况,沐染帮了她不少,有求于人哪能随随便便传个信。
沐染不置可否,那边宁兀语已经收拾好,从矮榻上下来,施礼道:“沐谷主,在下先告退了。”
他说这话时,丝毫没看一眼沈呈锦,沐染看出他情绪不同以往,稍稍沉吟,“还是喝了药再走吧。”
平日里宁兀语的药,都是在沐染院中熬的,上午沐染帮他施针过穴,两人会聊会儿天或者下会儿棋,等宁兀语在这里喝过药,才回隔壁自己的住处。
宁兀语还想拒绝,屋外已经有婢女叩响了房门,说是送药过来了,他只要咽下婉拒的话。
沐染与宁兀语一同往外间的圆桌处走,沈呈锦也跟着过去。
婢女端着药进来,路过沈呈锦时,像是忽然被绊了一下,手中药碗一抖,啪得一声摔在地上。
沈呈锦吓了一跳,脚面一热,等她低头去看是不是汤药洒在了脚上,那婢女已经扑通跪在地上,连连告饶,掏出手帕给她擦鞋子。
沈呈锦也没遇见过这样的场面,轻声说着没关系,正要弯腰将对方扶起来,眼前寒光一闪,她尚不及反应,便被一股大力扑撞到一旁的窗扉上。
接着是一声闷哼,沈呈锦惊愣的看着眼前的人,竟是宁兀语。
他的双手紧抓着她的双臂按在窗户边上,脸色煞白,额间尽是冷汗。
方才那掏出匕首攻击沈呈锦的婢女,也没想到宁兀语会突然扑过来,那一下扎在宁兀语的背上,她没有拔下,迅速抽出腰间软剑。
一旁的沐染也被这一场变故惊到了,他不会武功,只得抄起身边的凳子砸去,那一下被对方躲过。
窗户边的沈呈锦也迅速反应过来,抓着宁兀语的手臂旋身,一脚踢向对方的胸膛。
对方躲过了沐染砸来的凳子,无暇去躲沈呈锦这一下,竟真的被踢退了几步。
沈呈锦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抄起地上沐染砸来的凳子,又砸了过去。
这一下躲过去,婢女的眼中已经满是狠戾愤怒的杀意,她持着软剑再次向沈呈锦袭来,眼前又是一晃。
宁兀语直接朝她迎面冲过来,软剑刺入胸膛,他依旧不管不顾,直到整个人被穿透,身上的白袍被染红一片,他压着她倒在地上,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那力道大的仿佛要把人的骨头捏碎。
婢女动弹不得,迎上那双姝丽的眉眼,一瞬间竟震得失了魂,眼底有什么慢慢崩塌。
“母亲……”身前的人忽然朝她笑了,眼中却带着疯狂的快意,他那一声“母亲”,毫无温度,只有冰冷彻骨的嘲弄。
从他的口中不断有鲜血涌出,滴在她的衣襟上,步雨棠眼底通红嗜血,尖锐地嘶吼一声,想要将人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动他。
“宁兀语!”
沈呈锦与沐染齐声惊呼,跑到跟前却不知该如何将两人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