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水城离义川城,马不停蹄也要两天,他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刻赶到。
义川王府,朱漆的大门紧闭,门前两尊威武的石狮,格外肃穆。
青湛翻身下马,几步踏上石阶,守门的卫士上前拦住他,“你是何人?来这里有何事?”
他伸手取下腰间所系的玉玦,递过去,“交给义川王。”
那守门卫士觉得面前的青年态度有些怪异,可又找不出不敬之处,接下玉玦道:“等一下。”
说着打开大门跑进去。
青湛便立在门前,脸色沉静,半点没有不耐,翻.墙进去倒是节省时间,只不过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自不能节外生枝。
没多久,门内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隐约听到有人说:“是岳先生来了……”
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满脸笑意,看到青湛却是一愣,“你是?”
青湛道:“岳先生托我来。”
那人才又恢复了笑容,侧身让出一步,“公子先里面请。”
青湛跟着他进入王府之中,从那人的介绍中知道,这人是府中的管家。
过了游廊,管家引着青湛在一处暖厅歇下,笑呵呵说:“公子稍待,王爷刚好不在府中,已经派人出去请了。”
青湛颔首,静默地坐在桌边,奉上的茶点也不碰,管家劝了一回,见人没反应,只好作罢。
等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门外才响起脚步声,伴着一阵豪爽的笑声。
青湛适时站起身,看向已经走至门口的人,来人身形高大,胡须盖了半张脸,走起路来惯是武将气概,昂首阔步,行走带风。
那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凝固,高大的身躯僵住,整个人仿佛被抽离了魂魄一样,呆立原处。
直到旁边的青年连唤了他好几声“父亲”,他才堪堪回神。
义川王姓鲁名怀介,战功赫赫,是北绕为数不多的异姓王,这是青湛一路打听来的消息。
鲁怀介回神之后,有些尴尬地又笑了两声,走近暖厅,原本爽朗的汉子,此刻竟有些语无伦次,扯着身边的青年向青湛道:“这是小儿临兆……”
青湛颔首示意,厅中一时又寂静下来,鲁怀介胡子下的嘴微张,愣愣盯着青湛看,却半天说不出旁的话来。
管家从没见自己的主子如此失态过,赶忙在一旁提醒道:“王爷,这是岳先生托来的人。”
闻言,鲁怀介忙收回落在青湛身上的视线,竟弯腰伸手挪了一下凳子,“坐,都先坐。”
一旁的鲁临兆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朝青湛望了一眼,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很快又收回神,躬身作揖道:“父亲,孩儿还有些书要温习,先告退了。”
鲁怀介挥挥手,示意他自己知道了,鲁临兆便退了一步,转身离开暖厅。
他走后,管家也跟着退出去,鲁怀介这才拿出一直握在手中的玉玦,“这玉玦岳先生从不离身,他托你来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暖厅中没有旁人,青湛确定房外也没人监听,便直接将岳思所托之事讲了一遍。
等他说完,鲁怀介惊怒地差点没把桌子砸了,顾着青湛在场,才忍着没有发飙,可人却还是气得涨红了脸,口中骂骂咧咧着“落独这帮瘪犊子”。
青湛从旁坐着,听他从落独骂到步雨棠,始终一言不发。
鲁怀介这边骂累了,下意识伸手倒茶,回头时恰好看见桌边坐着的青年,正目光平静地望着自己。
他一时又愣住,不知怎的,仿佛透过眼前的青年看到了另一个人。
假山旁,尚是少年的他掐着腰唾沫飞溅,将落独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便,回头时,石桌边坐着的玄衣人也这样安安静静听着,时而忍俊不禁,伸手倒了杯水递过来。
鼻子忽然一酸,久历沙场的莽汉竟在这一瞬红了眼眶,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你……你家中可有父母?”
青湛不明,轻轻摇头。
鲁怀介坐下来倒了杯茶饮下,掩饰有些失控的情绪,话音少有的放轻,“岳先生我会带人去救,你一路赶来送消息,定然辛苦,先在府中住下,我这就去给你排,等人救回来,再……”
他话未说完,青湛已经起身,抱拳躬身道:“多谢,不必了。”
“就住几日,等救回岳先生,正好相聚。”鲁怀介还欲去拦,青湛却退后一步,一言不发地再次抱拳。
青湛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自不想与北绕的人有过多牵扯,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位王爷,他自然也看出了鲁怀介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对劲,虽不清楚为何,但如此他更不会留下来。
鲁怀介看着人向他施礼后,从暖厅退出去,一路离开直到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
许久,他忽然笑开了,边笑边骂说:“你个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这般骂着,眼眶却湿润了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鲁怀介:这是我大侄子没错吧!?
☆、火起深谷
离开义川王府之后,青湛便察觉有人一路尾随自己,倒是没什么恶意,很明显是鲁怀介派过来的。
青湛不习惯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故而出城没多久,就将人甩开了。
他没有直接离开,在城郊处守了一段时间,见鲁怀介出城去了军营调兵,才自行离去。
义川城西边的一片荒地中,青湛驱马而过,远远便看见有一队人朝自己这边而来,为首的一身暗红棉袍,正是霍云。
这处没什么遮拦,霍云自然也看见了他,赶忙勒马停下来,等人到眼前,上下打量一番确定没受什么伤,才松一口气。
青湛原本就是要找他会和的,不曾想人竟然追来了,于是驱马靠近,“信收到了。”
留在入云客栈里的信,霍云已经看过了,也知晓了岳思那里的大致情况,他点头,道:“你来义川城,为什么不同我商量?”
“事发紧迫。”
霍云调转马头,原本蹙紧的眉头舒展,不知怎得心中有几分松快,轻笑说:“如今倒是知道回话解释了。”
青湛不语,看着他调转马头,便过去与他并行。
见他依旧一副不苟言笑的面瘫像,霍云挑挑眉,在马上轻斜身体,同他凑近了些,“我这样着急忙慌的赶过来,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这话青湛听了,却好像没听见一般,连回头都不曾,只是一顾驱马前行。
霍云嘴一瘪,也不管自己被无视了,又道:“义川王鲁怀介,是北绕帝儿时的玩伴,颇受北绕帝信重,他和你父亲,曾一起共事,当年宫变,正是他带兵赶到,止住了动乱。”
而青湛的父亲,最后兵败被杀,也正是因为鲁怀介调兵赶来,断了他的后路。
有些话,霍云不欲再说下去,鲁怀介认识允商,据宁兀语所说,青湛的样貌像极了自己的父亲,义川城一行,鲁怀介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这也是霍云为何会着急赶来的原因。
当年逼宫的事到底真相如何,北绕的这些人对青湛怀着怎样的态度,霍云也摸不准,但他知道青湛一点不想牵扯这些,既然义川王并没有异常举措,他自然也不会采取旁的行动。
一路往西进入一座县城,天已经黑透了,青湛和霍云留在客栈中暂歇一晚,第二日才又往炎水城的方向赶。
霍云在收到青湛信件的时候,便派人将炎水城的所有详细状况传给了鲁怀介,对方只需稍加调查便可辩出真假,毕竟要在山里养那么多人,就算再小心谨慎,也不可能一点马脚不露,等回到炎水城附近,鲁怀介那边也已经暗中调兵赶来。
带兵围山,并不是一件小事,霍云得到鲁怀介那边的消息时,也大为惊讶,他竟然调了义川军大半数的人马。
此番冲突,几乎算是公开与落独宣战了。
这简直是堵上身家性命,甚至一生清誉的举动,因为只这短短几日,他根本来不及向北绕帝请旨,无论胜负,擅动兵戈,已经足够让他被治罪的了。
霍云原本以为鲁怀介顶多带些亲信前来,暗中救人,没想到他竟是要直接带兵围山,准备将藏在山中的落独人一网打尽。
但仔细想想也无可厚非,因为除却落独人,炎水城外的军队也是一大隐患,步雨棠虽然不在,但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留下后手,一旦动起兵戈来,步雨棠统管过的人,究竟会如何,没人可以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