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什么话好似都是多余的。
他们听着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在偌大的黑暗的剧场里感受命运再次把他们的轨道交织在了一起。
许久许久, 文浔抬起头。
“靳砚之。”
“我在。”
“如果……我今天不来这里呢。”
如果她没有下决心来这里, 如果她没有顺着他的意思看完整场表演, 如果她再如当年一样, 抱着别扭倔强的心思一走了之……
“没关系,我会继续等下去。三年, 五年,十年……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头, 我都在。”
文浔再次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她好累, 不过和往常不同的是, 这次是尘埃在空中飘荡了一个世纪,最后落在一个温暖的被窝深处,怠倦而满足的累。
她真的,漂泊的够久了。
“回家吧, 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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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宗师傅和佣人们都被靳砚之放了假。别墅的厨房里,只有他和文浔, 还有甩着尾巴不断游走在两人中间的狗狗露西。
它恢复了精气神,时不时咬一下文浔毛毛鞋上的绒球,要么就把餐椅上的垫子揪下来,靳砚之不厌其烦的跟在后头收拾着。
奶油三文鱼的底料在平底过上冒起一个个小泡泡,牛肉罗宋汤里要点缀些香茅罗勒叶,红酒醒了半个小时涩意与醇度压的刚好……等最后一抹金灿灿的阳光从白墙壁上溜走,他们的晚餐也准备就绪了。
简单富有滋味的晚餐,两个人对坐在小桌旁,静静分享这样的时间,心里流淌的只有静谧。
晚餐后,文浔起身,靳砚之跟着她,两人一前一后去了院子西侧。
文浔的手指触摸着小墓碑上镌刻的小字,光滑的,冰冷的,她良久没有说话。
“你离开后,我找了你很久。只要一有点风吹草动我就以为是你回来了。”
靳砚之开口,“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你不想回到我身边,即便我立刻马上找到你也无济于事。”
“一方面满世界找你,一方面又惴惴不安的等你的消息。”
“如果我知道了你怀着我们的孩子,我不会纵着你离开。文浔,不管你多恨我多讨厌我,我也不会让你离开。你不会受那些罪,至少不会独自承受。”
因为等待而被拉长的时间正如看不到尽头的隧道。勇气和热情都需要在无尽的空间和时间里被稀释,因为没有人知道终点会猝不及防的在哪儿出现。
“到德国之前,有天晚上……”文浔闭了闭眼,“我见红了,小腹有些冰凉。当时船还未停靠港口,船上医疗措施很有限,大夫也不是专业的。他只帮我测量了血压便让我回去躺着休息。”
靳砚之的眼眶红了,他抱住了文浔。
“我有种预感,孩子似乎要走了。为了留住他,那一晚上我没有合眼,反反复复的跟他说,你的妈妈是文浔,你的爸爸是靳砚之。”文浔在靳砚之的肩头落下了一串眼泪,“可是我没办法向他证明这一点。”
“我甚至不确定这一场旅途能不能顺利靠岸。”
“他很聪明,他应该猜到了。他可能觉得我不是好妈妈,也觉得今生今世可能都见不到你了……总之,我们的孩子不要我了……”
文浔在靳砚之的肩头泣不成声。压抑了那么久,最痛的伤口被撕开,生疼让人窒息。
靳砚之没有让文浔不要哭,他紧紧的抱着她,安抚着她的后背。
两人站在墓冢前长久没有开口说话,只有相互偎依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彼此的伤口在慢慢愈合的过程。
很慢,但是却很真切。
靳砚之没有走,那一晚他留了下来。
他们手拉手回到了主卧,相拥而眠。
文浔的呼吸绵长沉缓,她睡得很香。
梦里无喜无忧,闻着靳砚之的气息,她的大脑和精神都在放松中彻底得到了休息。
她只记得,自己在入睡之前,靳砚之都抱着她,目光温柔隽永的流淌在她的身上。
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太久没有进入过深度睡眠,文浔睁开眼睛时晃神了很久,昨天发生的一幕幕重新映入了她的脑海里。
她和靳砚之又睡在了一起。
文浔转头看向靳砚之的位置,男人已经起床了,他的枕头上放着一张小卡片。上面是靳砚之的字迹——文浔,让我们重新开始。
文浔抿嘴笑,她掀开被子下床,倏然看到了一片玫瑰花瓣。紧接着两片,三片……那细细碎碎的花瓣引得文浔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她推开门,迎面挂着一条红色的裙子,剪裁干净大气,媚而不妖。配好的细跟高跟鞋与珠宝也放置在了一边。
裙子下,是另外一张卡片:中午十二点,Fullfil 。
这是市中心的一家餐厅。文浔的心脏砰砰砰的跳动了起来。
靳砚之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她坐在梳妆镜前,静默了几秒,开始慢慢的洗漱打扮。
靳砚之请的司机一直在楼下等着。等文浔盛装下楼,司机小跑着过来个文浔开了门。
“太太,靳总已经先去准备了,让我在这里接您。我们现在出发?”
文浔正想点头,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电话是座机,扫了一眼号码,文浔蹙眉。
是靳家老宅打来的。
“阿浔,是我,徐姨。”
这么多年,自她离开江城后便更换了所有的个人信息。能查到她现在联系方式的人屈指可数。
上次在法国与靳丛安邂逅,文浔就起了疑心。她的猜想没有错,这对母子怕是早就对她的行踪有了掌握,甚至比靳砚之还早一些。
徐柔是有备而来的。
“徐姨,好久不见了。”
文浔吃不准徐柔会因什么事情找自己,不管是靳凯入狱还是靳丛安出国,好似都和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她静静等着徐柔开口。
“你能不能来老宅一趟?”徐柔的语气急迫而恳切。
文浔抬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这里到市中心的“Fullfil”并不远,但老宅在城市的另一头。来回时间加起来就紧张了。
“什么事情,可以下午谈么。”
“阿浔,丛安出事了……”徐柔哽咽。
文浔蹙眉。回国后她已经鲜少有时间关注体育竞赛方面的新闻,也和靳丛安断了联系。她只知道尼斯比赛结束后,靳丛安和他的赛队要去西班牙继续筹备下一个赛程。
“怎么回事?”
“预选赛时,丛安为了和南美的一个运动员抢优先赛道,两只船碰在了一起,原本速度不快也没什么大事。丛安的的手掌意外的挂在了对方主帆缭绳上,掌心差点被劈成两半,腰背的肌肉也严重拉伤……”
“怎么会这样?他的医护团队呢?现在情况怎么样?”
文浔有些急了。
她对靳丛安没有爱情,可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不可能对他的情况完全漠不关心。
“要不是他出事,丛安根本不肯回国。他受伤的事情还是我打听了许久打听出来的……”徐柔已经泣不成声了,“爷爷前几天安排了专机接他回国……现在医护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照看他。可是丛安不肯吃药也不好好接受治疗……文浔,看在阿姨的面子上,你能不能来看看他?”
文浔沉下了脸。
“徐姨,你把手机给靳丛安。”
徐柔在电话那头一愣,说了一句“好”,紧接着从手机那头传来窸窣走路的声音。
一分钟后,文浔听到了靳丛安的声音。
“拿走!我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啪”手机被无情的丢在了地上。徐柔惊呼了一声,把手机捡了起来。
她尴尬的重新对文浔说话:“丛安他不肯接任何人的电话。”
文浔很想说,她不是医生也不是运动专家,有病好好治病,有伤好好疗伤,天又不会塌下来这种话,但是忍了忍,她还是软了嗓音。
靳凯罪无可赦,可是徐柔待她一度很好,靳丛安也没有什么大过错。即便是普通朋友或者亲戚,她也不应该这么冷血。
“徐姨,我现在过来,不过我不会逗留太久。听不听我的话,也全看他。”
“哎哎,好,阿浔你现在在哪儿,阿姨让人来接你。”
“不用。”文浔进了车子,让司机去一趟老宅,便挂了电话。
在路上,她给靳砚之发去一条消息。那消息打了删,删了打,顾忌着靳砚之应该不会想要看到“靳丛安”这三个字,文浔只简单的说了一下:我去一下老宅,十二点会准时到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