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天色渐暗,赵浮戴上帏帽,一开门就有一个老太监等在门口,那老太监手拿浮尘,脸上铺着厚厚一层粉对赵浮笑得开心。
从三层的窗户望下去,能够看到繁华的街道,万家灯火明明灭灭。
那太监神色恭敬,但是又过于恭敬,他的姿态摆的很低,“女郎这边走。”他的浮尘一甩,千万根细丝飘起。
大堂内还有不少人,台上穿着青衫的先生正在讲段有归的事迹,年少成名,中年隐匿。灯火阑珊,赵浮突然就感到疲惫。
这个酒楼里飘满了酒香,赵浮轻轻一嗅便知道是怎样上等的好酒,这里的每个人脸上堆满了笑容,又假又真实。
温暖包裹着她,赵浮踩着沉香木的台阶,素白的手指划过扶手。
门口就停着一辆马车,周身低调,但是每一样都价值连城。那车就稳稳当当的停在赵浮面前,老太监红厚的嘴唇弯起,似是而非地说:“女郎看这京城繁华,人人趋之若鹜啊。”
赵浮一眼晃神,这繁华景象转眼化为尘埃。
“京都繁花似锦,也不缺奴一个;人人趋之若鹜,非我心向往之。”赵浮双手交叠作揖,她眉眼清淡,融入这万丈凡尘。
那车马中的人已是不耐,伸出手就在车板上轻敲。
他摊开掌心,骨节分明的手掌里还放着一只小小的蟋蟀。
赵浮会心一笑,老太监是没能看见,她嗓音轻柔,“奴家先走了。”虽将自己身份如此贬低,但是还不等那老太监说些什么,便自顾自的走到马车边上。
她将那蟋蟀捏着,摊开的手掌突然就合上将那蟋蟀拢于掌心,赵浮挑挑眉,握紧的拳头翻个面转个圈又重新打开。
掌心里变成了一只真的蟋蟀。
那蟋蟀叫着跳走,赵浮也没去抓。
赵浮暗道孩子气,她上了马车却见此人闭目躺在车厢,似是养神,可不稳的呼吸声暴露了。赵浮一上去就将头上的帏帽摘掉。
程粤耳朵动了动,没睁眼。
“一此去便是天人两隔,遂不复想见,妾身念乐哀乐哀,忘不知心如死灰——”
轻灵如黄雀的声音出来,程粤便忍不住睁开了眼,赵浮吊着嗓子,眼波流转,一声长叹,一句婉转。
见他睁眼,赵浮调戏一甩袖子,腔调拈口就来,“大人——”
“咚咚咚——”
听见程粤胸膛鼓声般的心跳,赵浮垂下眼,她手搭上程粤的肩膀,靠在他身上。
程粤不敢看她,眼睛四处乱瞟,心脏咚咚咚像打鼓一样,他有心想抑制住但是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万家一晃而过,天地好像都消散了。
“女郎何时学的戏曲。”程粤闭了闭眼,他深吸一口气,手指蜷曲,犹豫着是否要将赵浮推开。还未等他有所动作,赵浮就恢复了以往的模样,自己起身。
“椿香阁内学的谋生的本事。”这话就不是在嘲讽程粤了,她为了杀人秦楼楚馆都去过,用着不同的身份去学不同的本事。
脸上薄红还未散退,程粤拉开布帘。
阵阵凉风吹来,程粤却觉得燥意更甚,他不再看着赵浮,街道上人来如海,高楼耸立,便是衬得终生渺小如蝼蚁。
“啪”得一声,赵浮将白羽薄扇打开,这扇子也是几经磨难,本来好好的在赵浮袖子里待着,碰上程粤之后不少次被盗走。
后来还散架了一次,上面漂亮的羽毛也给换了。
这扇子从断无涯之后就一直在程粤处,前几日赵浮从程粤的房间看到便拿了回来。
轻柔地羽毛擦过程粤的脸庞,他猛然一惊,鸡皮疙瘩从后背顺着脊梁往上爬,他不知道对于赵浮是种怎样的态度。
明明是要跟着她,却偏偏又想防着她。
这样尴尬的气氛维持到了两人到家。
赵浮:“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她指的是程遇给他用毒兽散的事情,程粤如此的睚眦必报,这回肯定不会轻饶程遇,只是看他每天在这里蜗居着,也不见有所动作。
程粤伸了个懒腰,“已经在动手了。”
赵浮:“那你什么时候走。”
这话一出,二人本就尴尬的气氛变得愈发不可捉摸。程粤本来假笑的嘴唇也放了下来,他挥挥手不想听,径直推开门,“今日你去做了什么?”
明知故问。
赵浮暗嗤,她进屋点灯,烛光驱灭了黑暗。
他们没有再继续交流,一种不知名的氛围将他们隔阂开来,明明很胶着,但是谁也不愿意低头。
程粤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上了阁楼,小小一间的阁楼里已经放满了太多东西。
他躺在床上,清辉的月光从小小的窗口洒进来,程粤伸手去接,那一束光在他的掌心,仿佛是冰冰凉凉的,就如同赵浮的指间。
不知为何,他就突然间想到了那天大雨里的赵浮。
她会冷吗?
程粤靠近窗口,那一轮圆圆的月亮高高悬在空中,清冷的就像是赵浮一般遥不可及。
有的人就如同夜空之中的月亮,遥远又美丽,他妄想摘下,可是又怕照顾不好。
可是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回想起几个月的生死,来来回回都道不清是谁欠谁的。
——不过是依赖罢了。
苏却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出现,紧紧是这一句话就折磨了他那么久,他为什么要被这样一句话禁锢?
他忽然就觉得释然了。
我是喜欢她的。程粤想。
他突然起身跑向楼下,赵浮手里还拿着一本杂书,小小的蜡烛快燃烧殆尽,听到轰隆隆的声音,赵浮抬眼看去。
程粤气息不稳,努力地弯起嘴角。
赵浮:“大人这是?”
“赵玉憬。”
“?”赵浮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喊她以前的名字。
程粤冲过来一把抱住她,赵浮愣住了,她的眉眼在这幽暗的灯火下显得异常温柔。不知道是不是程粤的错觉,他感觉赵浮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我喜欢你。”
你是如同月光一样的存在,我想用最干净的水让你永存在我心里。
赵浮一愣,她慢慢起身,然后踮脚吻了吻他的下巴。
“若我说我也一样,程大人会不会开心呢?”
第八十一章
知道卷轴藏到哪后,苦遥真的是被气笑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薄太后聪明至此,将卷轴作为贴身衣物穿在身上,那么这个秘密就很难被人发现。
虽是如此,他们不得不忍着尴尬去偷薄太后的衣袍。
他们这也才发现原来薄太后的衣服几乎是没有差别的,总是腰间一根玉带,这宽大的道袍穿在身上显得人更是娇小,但是薄太后穿着只感觉越发苍白。
等到二人找到空隙钻到薄太后的寝宫,他们却在偌大的宫殿里迷路了。
甜遥:“……”
冷宫其实一点也不阴冷,历代王朝这里都是被贬的妃子生活在这,没有那般的华丽,更多的是凄惨。
谁也没想到这后妃的衣食住行居然如此的讲究。她的衣物都被婢女们放在不同的位置,更是因为礼佛,婢女对于薄太后的衣物更是有要求。
二人在这花园一样的宫殿内翻翻找找,终于摸到了那放置道袍的位置。
“甜遥,我,我下不去手……”苦遥哭丧着一张脸,这十几年看见女郎就会脸红,莫说是翻人家的衣物,便是让他和同门师姐说上几句话他都脸红的不成样子。
甜遥微微抿唇,他现在是做太监模样,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在脸上打上厚厚一层粉,他的神情肃然,推开苦遥自己一件件找起来。
这些衣裳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那小丫头跑哪去了?方才就不见人。”
“你管她作甚,整日游手好闲,还是赶紧的将太后的道袍拿出来。”
“嗐,那丫头年纪看着不小,说话有几分讨喜,这不是担心嘛。”
外面两人的声音传来,苦遥眉头一皱,这两位姊姊说的莫不是他吧?
甜遥轻啧一声,暗道麻烦,若是将带有卷轴的道袍拿走……他们可没几天时间好耽误了,还是要尽快将那卷轴上的东西改过来。
甜遥拉着苦遥上了房梁,两个婢女注意不到,点着数道袍然后将其取下。
甜遥眼睛尖,见那道袍是他翻过的,也就任之,随后又翻身下来继续找。苦遥盘腿坐在地上,他下巴一点一点的颇有些小鸡啄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