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公子可是要先喝粥?”
她想起来了,韩池是荔南人。荔南那边在吃饭时,往往习惯要先喝汤羹。
只一个眼色, 身后的冷凝便上前来替韩池盛汤。
荔南人都喜欢喝汤,桌子上摆的这碗汤正是“荔南三绝”之一,荔雪羹。
此羹虽为热羹, 汤底却是以雪水熬制,冰雪遇火融化,添之以筋肉匀称的牛肉,辅以碎菜、玉米粒、鸡蛋花和各种佐料。
一勺喝下去,汤汁入口初为浓稠鲜美,喝到最后,又觉得余味新鲜清澈,犹有雪粒在舌尖跳动。
此乃“荔南三绝”之一。
此粥名声虽为响亮,可真正掌握其火候精髓的厨子却没有多少,可以说,除了在荔南,其他地方都喝不到正宗的荔雪羹。
故此,当韩池第一眼看到桌子上那一碗荔雪羹时,眼中并无惊奇欢喜之色。看着冷凝两手碰上那碗盛好的荔雪羹,他的眸底竟有了淡淡的鄙夷。
不过是仿制罢了。
韩池轻轻嗤笑。
叶云婀正坐在男子对面,恰恰能将他眸中的情绪尽收眼底。瞧着韩池眼中的不屑,她不动声色地将茶杯往回挪了挪,轻呷一口。
茶水很淡。
几片上好的茶叶在水面上下浮浮沉沉。
叶云婀抬了抬手,让冷凝也退下去。
小丫头似乎很是看不惯韩池这种趾高气昂的态度,暗暗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仍是一片恭敬。
“是。”
冷凝退去,将门轻轻掩上,却未阖严实。
她不喜欢韩池,也不知晓对方究竟是人是鬼,若是公主遇到了什么不测,她也好第一时间冲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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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冷凝离开后,屋内便只剩下她与韩池二人。
虽是与一名不太熟络的男子独处一室,叶云婀却并未觉得有任何尴尬,毕竟是她在作东,整个南厢、整个四厢院都是她的地盘。
底气有了,她又轻轻抬眸,望向眼前男子。
韩池一袭素衣,在桌前坐得端正,那一双眉眼正像极了某人。
四下无人,叶云婀也不再兜圈子了,满腹心事涌上,她方欲开口,一直缄默不言的韩池突然出声:
“公主还要留在南厢?”
话中……竟有赶客之意。
叶云婀觉得有些好笑。
她细细瞧着韩池,对方虽面若冰霜,但眉眼缓淡,终不似苏尘那般凌厉。
不似苏尘那般放肆张扬。
美人在骨不在皮。
韩池只是让人觉得冷,苏尘才是让人觉得冷艳。
冷艳得让人心生寒意,颤栗不已。
叶云婀根本不怕韩池。
听他这么问,她微微眯眸,眼中已有了思量。
“本宫想与韩公子做一个交易。”
韩池似乎不屑与她为伍,耷拉了一下眼皮。
“什么交易?”
叶云婀将筷子放下,“据本宫所知,韩公子并非自愿入宫,也不想做这驸马。”
韩池眉心微微一动,右手放在碗边,似乎不愿去碰那碗荔雪羹。
叶云婀接着道:“我需要韩公子与本宫演一出戏,演好了,本宫会让你出宫。”
韩池眯眸,“我为何要配合公主演戏?”
“因为你想出宫,本宫可以成全你。”
“出宫的方法有许多种——”
“与本宫合作,却是收益最大的一种。”
果不其然,听见这句,韩池的右手突然一顿。
停于汤勺之上。
只闻叶云婀不急不缓出声:“据本宫所知,韩家在前段时日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债,且无力偿还。有句话叫做夫债妻偿,你被父兄逼迫入宫,为的,便是为韩家还债。”
坐上驸马之位,用公主府的钱,养韩家人。
俨然是将他……不,是将叶云婀当作了韩家的一棵摇钱树。
见满腹心思被戳破,韩池竟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抬了抬头,直视面前少女。
“韩公子也不想这样做吧?”
男子一身落拓素衣,大大方方端坐于桌前,将腰背挺得笔直。
叶云婀声音淡淡:“不止这一点。韩公子喜岐黄之术,令尊却不喜这些,认为韩公子这是‘不务正业’,而更疼爱公子的二弟。”
舞文墨、习政事的二弟韩潭。
正如云婀所料,一提起这个,韩池又攥紧了手边的汤勺。
他眉心蹙起,拢成浅浅山峰,手背之上,青筋若隐若现。
——明明他才是嫡长子。
受家族尊敬的嫡长子。
继承家业,备受期待的嫡长子。
如今家族落难,却是要他去公主府入赘 。
韩池轻幽幽地一叹,而后低呵一声。
什么嫡长子,什么父族。
不过是利益相互驱使罢了。
他拿着汤勺,冷笑抬头。
一双眼细细凝视坐在对面的少女。
“什么交易?”
叶云婀莞尔,“不急,”
玉指稍稍一挑,正对桌上。
“韩公子先尝尝那碗荔雪羹。”
韩池将信将疑,用勺子舀着小嘬了一口。
而后目色微微一亮。
见状,她道:“公子以为,除了荔南,在旁的地方喝不到正宗的荔雪羹,但这只是公子的固有印象。除了荔南,也有许多地方可以喝到荔雪羹,有些事,确实与公子想象的不一样。”
韩池:“公主想说什么?”
不等她回复,突然有人叩门而入,是个穿着鹅黄色衫子的小宫娥:“公主,苏公子在南厢外头……吵着要见您。”
苏公子?
叶云婀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苏尘。
“让他先在南厢外候着——”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有人从那名前来传话的小宫娥身边挤过,闯了进来。
叶云婀皱眉,“你进来做什么?”
苏尘嬉皮笑脸,“公主不来找臣,臣便只好来找公主了。”
言罢,便一脸理所当然地走进屋,大摇大摆地坐在餐桌之旁。
将原先的二人一下子隔开。
站在门口的小宫娥一脸惊慌失措,叶云婀挥了挥手,她唯唯诺诺地退下去了。
圆桌之上,韩池端坐,叶云婀挑眉,唯有苏尘一脸嘻嘻哈哈。
依旧是一身红衣,望向圆桌,颇不认生地抢过叶云婀的碗筷。
“公主还记得臣喜欢吃这道菜呀。”
韩池有些嫌恶皱眉。
他搞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脸厚到这种程度。
苏尘却不顾他,面上尽是一副悠然自得之态,而后又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小帕,拭了拭嘴角。
吃饱了撑的,竟开始对桌上的饭菜评头论足。
右手指指点点,丝毫不把自己当作外人。
聒噪得人心烦意乱。
苏尘将手帕又叠得方方正正,抬头来看叶云婀,眼下一颗泪痣与韩池的泪痣竟极为相似。
“南厢的饭菜比不得西厢,公主可要去西厢尝尝那边的饭菜?”
韩池又一皱眉。
对方这话语、这口吻,明摆着是在“挖墙脚”。
叶云婀习惯了苏尘这般死皮无赖,韩池却未曾见识过对方的厚脸皮,就在苏尘伸出手即将要把她拽走之际,一直静坐在桌子前的白袍之人突然幽幽出声。
“公主不是要留宿在南厢?”
此语一出,厢内骤然一默。
叶云婀步子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望向韩池。
只见韩池朝着苏尘挑了挑眉,“公主已经说过,要留宿在臣这里,苏公子这般举止,怕是不妥罢。”
还敢公然从他手底下抢人?
一种奇怪的胜负欲冲上脑海、涌入心头,让韩池又对着那人轻蔑勾唇。
苏尘亦是闻声回首。
他仔细瞧着韩池眼下那颗泪痣,忽地笑了。男子笑眯了眼,转过头来问叶云婀:“公主呢?今夜是要留宿在这里么?”
不知为何,他笑得眉眼璨然。
叶云婀回望他,身后韩池亦是抬眼。
“本宫说了,今晚要留宿在南厢,便不走了。”
苏尘面上笑容一滞。
片刻,他握紧袖角,唇边弧度又漾开,低低一笑。
“好。”
寒风料峭,穿过门户,南厢之门被人狠狠甩过,候在门外的阿宁一眼便看见了自家主子。
他欲上前询问,却看到苏尘满面怒色,终是瑟缩了下身子,不敢发言。
苏尘迈开步子,朝西厢走,阿宁哆哆嗦嗦地跟在身后,猛地前者步子一顿。
他连忙止步,险些一个不备撞到自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