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听石大人的吧,这个皇后……”她抿唇,缓缓绽开恬淡的笑,若无其事地接上,“我不当了。”
卫烬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捻了下,想也不想便拒绝:“不行!”推开石惊玉,提笔便在纸上洋洋洒洒写起来。
石惊玉劈手夺走他的笔。
卫烬无所谓,手里空了,便去笔架上拿新的,蘸墨继续写。
“嘿——”石惊玉咋舌,“你这人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姜央亦锁紧眉头,跑过来直接握住他的手,“别闹!”
便是这一点绵柔的力气,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却真拉住了他。
但也成了一把火,烧尽他心底最后一份理智。
-“陛下可知,当年先太子其实一点也不想纳姜姑娘为太子妃,是姜姑娘主动上门寻的他,还许了他一些不可告人的条件,这才使得先太子点头,继续让她当太子妃的。”
午间姬心素说的话,他原只当作是耳边风,一个字也没听,一个字也不相信。此刻却是叫胸口贲涌的怒血捎带着倒灌入脑海,排山倒海般,搅得他额角青筋抽疼,手跟着不由自主颤抖。
一滴墨溅到他白皙的指尖,顺着指纹缓缓泅染。
卫烬阂眸平了平气,柔声道:“好。”搁下笔,拿巾栉擦手,“他们今日这般逼迫,保不齐就是受了谁的挑唆,没准这人还跟三年前那桩事情有关。”视线一滑,他眼里含着笑,状似随意地问,“阿宝可还记得三年前,除了你家人外,可还有别人逼你进宫?”
姜央没料到他会忽然说起这个,脑海里有一瞬惶惑,待辨出他笑眼里的探究,再想傍晚时,姬心素对她说的话,她一下明白过来。
他果然还是信了啊……
原以为两人走到今日这一步,她已经无需再为这种无聊的挑拨而烦恼,却不想还是她高估了。
屋子越发安静,仿佛坠入深海,沉默如潮,随时都要将人溺毙其中。
槛窗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夜风携了些许薄寒呼啸涌入,烛火在案头跳动,泼洒了他一袖清冷的光。
玄底金丝绲边,一抹艳红的口脂点在其中,格外晃眼。
同姬心素今日抹的颜色一模一样!
半片薄了色泽的唇瓣在记忆中逐渐清晰,宛如一把钢刀,狠狠捅在心头。
姜央不禁咬了牙,抬起下巴凉凉而笑,“陛下是在怀疑,我和卫煊有什么?那正好,石大人也在这儿,索性就让他把我带去昭狱,所有酷刑都用上一遍,不就行了?如此一来,陛下也不用再为册封皇后的事发愁了,一箭双雕。”
卫烬叫她这一番讥讽怔到。
方才那番话,不过是他急火攻心下胡说的。话一出口,他就已经后悔了。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枯萎,他真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本想着她随便说点什么,无论有多牵强,他都认了,不会再深究。
可偏偏……
才消下去的火气重新甚嚣尘上,比刚才还要猛、还要烈,“轰”地一声,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统统烤化。
他扯起一个狠辣的笑,“姜姑娘敢说这话,是认为朕非你不可了?”
忽地一伸手,将她圈进自己怀中,捏住她下巴。动作之快,带起的劲风吹得案头烛火都摇了摇。
明灭不定的光束中,他沉着脸,拧着眉,冷漠藏在阴郁的面色下,双眼如鹰隼般死死盯着她,也只盯着她。因离得近,姜央甚至能清楚地看见烛火在他眼底蹦跳的光。
单寒的声线如刀剐过耳畔,依稀还伴着锥心的磨牙声。
“姜姑娘凭什么以为,朕会要一个定过亲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完这段的,奈何手速不行,那就只能明天再打狗子的脸了╮(╯▽╰)╭谢谢两位小仙女的地雷和营养液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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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大半夜
凭什么以为他会要一个定过亲的女人呢?
是啊,凭什么呢?
姜央苦笑了下,盯着他袖口沾染的口脂,心底不住告诫自己不要在意,可眼眶还是不自觉泛起了红,声音亦跟着哽咽:“陛下既已有新欢,去寻她便是,作何还非要我回来,把我拘在这里受辱?”
薄薄的水雾盖住她眸子,长睫轻轻一眨,泪珠便顺着她明艳的脸颊,“哗啦”落下来一长串,宛如清晨的露珠滑过娇嫩的花瓣,一颗不落,全落在卫烬捏着她下巴的拇指上,砸进他心底,给他一种强烈的、存活于世的钝痛感。
瞬间将他从滔天怒火中拽出,狠狠掼入阿鼻地狱当中。
“不不不……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卫烬脑海一瞬空白,明明有满腔子话要跟人解释,一瞬全都冲到舌尖,又打成了死结,不知该从何开始说起。一向最是伶牙俐齿的人,此刻却吞吞吐吐大半天,半句整话也憋不出来。
泪珠还在她眼眸里蔓延,她不说话,就这般仰头望着他。
一个早就嵌在心尖尖上的人,看他时,眼神里有失望,有愤怒,甚至还酿起了几分憎恨,唯独就是没有曾经一见到他就馨馨微笑的光。
这滋味,钝刀割肉一般,比这三年他在西苑受的所有苦加在一块都叫人难以承受。
卫烬由不得用力咬紧了牙,咬到牙根都发麻,舌尖隐隐尝到血腥,张口对她说话,语气仍是轻轻的,不敢加半分气力。仿佛她是昆仑山巅的雪,他喘气稍大些,她便会散了。
“莫哭了,都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你想怎么罚我,我都认了。”咬牙停顿片刻,嚅嗫着接上,眼神和语气都染上些许恳求的味道,“除了离开我……”
他边说边抬袖去擦她脸上的泪珠,袖褖金银丝绣的云龙纹沾上水,变得皱皱巴巴,威风尽失。
小内侍递上巾栉,他却恍若未见,只盯着她眼里蓄出的泪,自己眼底也跟着缓缓步上血丝,焦躁又心疼。
几个宫人内侍面面相觑,皆看得目瞪口呆,悄悄抬手揉眼睛,把单眼皮都快搓成双眼皮。他们几个都是常年留守行宫的,这几日见惯了卫烬居高临下地使唤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却何曾见过他这样?
这可是一国之君啊!竟还会这样低三下四求人?
被求的人还丝毫不领情。
卫烬手伸过来,姜央只面无表情地拍开,漠然后退一步,叠手蹲身行了个礼,“姜央不过是个定过亲、没人要的女人,既不是陛下心头挚爱,也不是陛下如今的新欢,可万万担不起陛下这句话。陛下若是良心未泯,还记着过去的情谊,就请放姜央离开,从此山高水阔,姜央和陛下都再无瓜葛。”
山高水阔,再无瓜葛?!
相伴多年的人,最清楚彼此命中七寸所在,一句话的杀伤力能抵得上千军万马。卫烬耳边仿佛架起无数风车,“嗡嗡”轰鸣不止,腿颤身摇,攥着拳头撑在书案上,才不至于跌回龙椅里。
行完礼,姜央便转身要走。
青丝甩得飞扬,每一根都干脆利落,打在卫烬脸上,勾起心头一阵阵收缩痉挛。
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展臂挡在她面前,“什么旧爱新欢?我身边除了你,何曾有过别的女人?”
“何曾?”姜央冷笑连连,抓起他右手那片宽袖,指着上头艳红色的口脂质问,“若是没有别的女人,陛下倒是说说,这个是哪来的?是陛下帮人家抹嘴的时候沾上的?还是亲完人家,给自己擦嘴,不小心染着了?”
两种画面在脑海里交织浮现,卫烬和姬心素,姬心素和卫烬……
姜央眼眶又红一层,恨声捶他:“不要脸!混蛋!”
不要脸的混蛋也懵了,茫然“啊”了声,双眼几乎是在一瞬间瞪到最大,盯着袖子上那点红,都快贴上去,剑眉拧到一块,都快绞成麻花。好半晌,他才终于灵光乍现,忙在怀里掏,摸出一个青花纹样的小圆瓷盒,正要解释。
岂料因爱生恨的姑娘,别有一套思路。不等他张口,姜央就先瞪圆了眼,指着他鼻子怒斥:“你还给她买新的?!”
卫烬愣了,眼睛又大了一圈,还能这样?她是怎么拐到这条路上的?连忙摇手否认,“不是,这是我买来送给你的。”
岂料说多错多,等待他的又是一通更加猛烈的炮轰:“这么难看的颜色,鬼才用,你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