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美人(73)

她一向是个素净的打扮,便是妆容也不会抹得特别艳丽,可衣上发间的奢华小装饰,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彰显她非凡的家世。低调,但也矜贵,这便是姬心素。

可今日,她却是一改往日的端庄大方。眼线换成了牡丹般深浓的红,眉心甚至还点了花钿。从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也微有凌乱。眼尾有些红肿,像是刚哭过。唇上染了艳红的口脂,略微薄了点色泽,斜阳余晖中瞧格外明显。

从行宫过来,哭过,头发乱了,嘴上的口脂似还叫什么蹭掉了些……

姜央由不得捏紧了手,明知道不可能,心头还是隐隐涌起一丝不安。

姬心素仿佛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不愿听见什么,却是笑着,有意无意地将话锋往那边转。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早间我上山拜访陛下,陛下还跟我说起姜姑娘呢。离开之前,陛下还在行宫门口叮嘱我,要是路上遇见姜姑娘,就帮忙递个话,让姜姑娘快些回去,别耽误了用晚膳。说到底还是姜姑娘有福气,能叫陛下这般惦记。”

有福气?

姜央心底冷笑不已,听她这话茬,可不像在夸她有福气,倒更像在暗示自己,她一大早就来了行宫,一直陪着卫烬,直到这个时候才走。离开前,卫烬还千万分不舍地送她到了门口。

这虚虚实实,有几分真几分假,姜央暂时是分辨不出来了,但这里头的司马昭之心,却是连三岁孩童都能听明白!

姜央不是个爱惹事的人,但有人敢骑到她脸上挑衅,她也绝不会轻易放过,当下甚至连客套的样子都懒得装,掀了掀眼皮,操着单寒的声线直捅姬心素肺管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给我递话?”

周遭的人都怔住了,万万没想到,平日最是和气的人,怼起人来竟这般不留情面。可仔细一琢磨这话里头的意思,也的确没错。

两人虽然都是公侯府上的娇小姐,可里头的天差地别,大家心里门儿清。

姬心素明面上虽还是侯门贵小姐,可一只脚赫然已经踩进天牢。而姜姑娘呢,住的是体顺堂,有皇后的体面,手里还有皇后的实权,册封的诏书也已经在路上,那当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便是十个姬心素,也断然比不上!

有些事不点破还好,大家都能糊弄过去,一旦挑明,再厚的脸皮也支撑不住。

周围睇来的眼神逐渐起了异样,姬心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情不自禁收紧了十根指头,扇柄上的镂雕花纹深深刻进掌心。

依照她的涵养,换做平时,这点委屈,她还是能忍过去的,可偏偏就是姜央这句话,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只因同样的话、同样的字眼,她刚刚在行宫就已经听过一遍:“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给朕递话?”

甚至连说话时,他们眼角眉梢不经意间流淌出的那种不屑,都一模一样。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字,仿佛都在告诉她,他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自己就算费劲心机,自降身份送上门,都别妄想插进去一根脚趾头。

可是那又怎样呢?姬心素无声冷笑。

既然人家没打算给她留颜面,她也就懒得再装下去,悠悠地摇着纨扇,曼声问:“姜姑娘这般说话,可是忘了当年自己在铜雀台吃过的苦头。又或者说……”她牵唇一笑,艳红的色泽叫纨扇底下若隐若现,显出几分诡异的妖娆,“又或者说,姜姑娘忘了三年前,自己和先太子立下的契约?”

这话她说得轻飘飘,同她绵柔的声线一样没什么力道,可听在姜央耳里,却似有千斤重,尤其是最后两个字眼,凿子般,砸得她心尖都狠狠蹦了一蹦。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怕,这真的是一篇甜文。(求生欲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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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撞柱

姜央回到行宫,正是晚霞最浓烈的时候。红日收束一整个白日的光辉,没入奔涌的云海,顷刻间流淌出一种瑰丽的美,一半红得像火,一半蓝得像冰。

行宫立在底下,朱墙黄琉璃瓦,有种雄浑而别致的况味,却也越发显得安静。一路走来,除了挑灯笼杆,在滴水底下忙活着上灯的宫人内侍,再瞧不见其他身影。

卫烬不在流芳苑,也不在他自己的居卧。

姜央四下里寻了一圈,终于在去往书房的鹅卵石小径上,依稀听见了他的吼声,好像是跟臣工们起了争执。而这几日一直赣州秘密调查宸王的石惊玉,不知何时也回来了,就单手压刀立在门外,脸色凝重。

这是怎么了?

姜央暂且按下满心的疑惑,快走几步上前,想一问究竟。就听“咣”的一声,屋里炸开一地碎瓷声,继而便是一阵齐整的“咚咚”膝盖跪地声。

带头之人声如洪钟,隔着重重院门,依旧能清楚地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

姜央认出来,是内阁大学士朱纯文的声音。而他也曾是先太子卫煊的太傅,即便如今已经改朝换代,他依旧是朝堂上最坚定的太后/党,姬家在内阁当中最要紧的喉舌。

当初姜央同卫煊定亲,入住铜雀台,他就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给姜央扣上“不守妇道”的帽子,这三年更是没少对她指桑骂槐。

而今姜央回到卫烬身边,他也没打算把这顶帽子从她头上摘了,还要到卫烬面前煽阴风,点鬼火。

“陛下三思啊!姜氏妖女蛊惑君心,先是害得陛下锒铛被囚,后又和先太子纠缠不清,勾得他荒废政务,不思进取,如今重新回到陛下身边,定是要再施妖法,给陛下招来祸端,陷我北颐于不利!如此心狠手毒之恶妇,如何堪担国母之责?望陛下收回成命,万万不可步先太子后尘!”

有他起头,周围立时应和一片:“望陛下三思,姜氏之女不可为后——”

声音之大,“呱呱”惊起山林间一群寒鸦。

羽翅卷起的夜风凛乱了姜央的衣袂,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最后一道残阳余晖从她眉眼间消失,留下一个空荡的壳子,和一颗迷茫的心。

石惊玉实在看不下去,举步过来,拱手一揖,“这帮老骨头平日就爱仗着自己的资历,和陛下唱反调,姜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陛下敬他们是前朝肱骨,一直没发作,不想竟纵得他们愈发不知收敛。今儿个也不知受谁怂恿,居然还敢联名写折子,递到陛下面前。”

就为了对付一个小姑娘?

说来都是群德高望重的老人了,岁数加起来都好几百。平时朝廷有正经事寻他们,一个两个都推说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联手欺负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精神头倒十足,羞不羞啊?

石惊玉嗤之以鼻。

姜央知道他是好心,朝他扯了个温煦的笑,“多谢石大人,我没事的。”

其实早在卫烬说要册封她为皇后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心里已做好了准备。至于这帮人是受谁的怂恿?如何怂恿?她大体也能猜到。

-“姜姑娘忘了三年前,自己和先太子立下的契约?”

姬心素的话重新被勾出,如鬼魅低语般在耳畔纠结不散,姜央由不得攥紧大袖底的十指。

“诸位爱卿这是做什么?难道想逼宫不成?”

沉默许久,屋子里终于又有了人声。散漫的语调,单寒的声线,姜央无需分辨就知道是他。而他每次这样说话,都是肝火大动的前兆。

姜央心底生出一丝不安,唯恐他一时急火攻心,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可怕之事,忙要推门进去拦。掌心刚贴上门面的步步锦,门就自己从里面开了,她一下愣住。

卫烬站在门前,提袍正要出来,陡然撞见个人,也是一怔,瞧清楚是她,他冷肃的眉眼旋即泛起柔和的笑,没有埋怨她迟归,也没有将屋里发生的事迁怒于她,就只是极其平常地说了句:“回来了?”

姜央仰头与他对视。

暮色渐晚,太阳也没了踪影,可她却在他眼里瞧见了足可代替那团光的温暖,春风般一瞬扫尽她满心琐屑,沉凝的嘴角都不自觉跟着扬了起来,脆声地应了句:“嗯,回来了。”

卫烬笑着揉揉她脑袋,“去吃饭吧,都预备好了。”说话便牵了她的手,懒怠再瞧屋里人一眼,朝董福祥递了个眼色,便拉着姜央往流芳苑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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