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美人(19)

这一幕,她适才在养心殿门上,已经经历过一回。

皇城是帝京的心脏,而养心殿更是心脏中的心脏。每日想来这儿的人,绝不在少数。有为商讨国家大事的,也有妄图攀龙附凤、一朝飞上枝头的,来这儿还碟子……

应当是史无前例。

醉翁之意有多不在酒,姜央自己很清楚。可是没办法呀,谁让这混蛋什么话也不说,就给她留了这么个谜题。

别以为她不知道,刚刚拿碟子的时候,他可一直盯着她瞧,眼珠子都不带转的!玉碟反光,她看得一清二楚,连他眼睛上有几根睫毛都数全乎了!

明明就是想让她过来,还非要摆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装给谁看啊?

姜央心里一通鄙夷,唇角还是克制不住拉开,恐他瞧出来,忙咳嗽一声给压实了,放下玉碟,叠手欠了欠身,“还有一事,想请陛下帮忙。”

“哦?”卫烬颇为新奇地挑了挑眉尖。

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可真难得啊!

之前她被内廷司逼迫成那样,都不肯来养心殿找他,害他迂回绕了这么多路,才总算把人给骗过来。现在终于是想清楚,这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靠山了?早该如此了!

小姑娘家家,能有什么需要他帮忙呢?左不过还是为了那铜雀台。

她想住便住,有他在,没人敢撵她走。若是觉得在那里拘了三年,太晦气,想换个地方也可以,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屋子。

耳畔猝然蹦出那晚董福祥的话,他眼底笑意更浓。

坤宁宫是不错,地方大,离他也近,就是太久没人住,收拾起来要费些时候……

思绪这一飘就是好远,小姑娘久久不见他说话,眉心都皱起几分不耐。

这是嫌皇帝磨蹭了?

卫烬轻嗤,也不见恼,若无其事地又翻过一页书,食指指腹顺着书页边一划,在页脚虚虚一压,所有得意和欢喜随之平复如初,仍旧操着单寒的声线,明知故问:“怎么啦?”

耳朵却是高高竖了起来,擎等着她开口说要换地方,自己好拖延一番再点头,给她紧紧皮,叫她之前一直不肯来找他,害他好等。

却不妨姜央一欠身,竟是学着他的模样,冷冰冰道:“臣女如今的身份,再在宫里待下去恐怕不合适。恳请陛下开恩,准许臣女出宫。”

撕拉

寂静中响起一声纸张撕裂的脆响,惊天动地。

那张始终云淡风轻的脸,同这书页一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姜央眼观鼻鼻观心,也终于畅快地哼出一口气。

叫你装!

出宫什么的,她自然是不想的。之所以提这要求,不过是她和云岫商量出的激将法,想探探他的口风,好叫自己心安。

原本有刚刚那事,她已经全然明白他的心,无需再用这法子。偏他摆出一副冷淡模样,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今日不逼他说出心里话,她就不姓姜!

平了平气,姜央冷着脸,态度更加强硬,“恳请陛下放臣女出宫。”

话音落定,却跟石头子落入大海一般,激不起丝毫风浪。

姜央攥着帕子,心里不由打鼓。

泠泠视线从案前射来,她忙背过身去,端起几上一盏茶,指尖抠着杯上的浮纹,状似自若地伏首吹了吹,借这口茶,将所有的紧张都咽回腹内,再抬头,又是一脸淡然:“我要出宫,陛下放不放人,都请给个准话吧!”

三年宫廷生涯磨练出的气韵沉淀周身,不疾不徐地把狠话一放,还真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可尾音都抖了,还装什么镇定啊?

卫烬把书举高些,挡住嘴角拉开的弧度,胸膛还是克制不住隐隐发震。

说没被她吓到是假,但是吧……她知不知道,自己很不会撒谎?

每次扯谎,那双小爪子就忍不住想抓着点什么,使劲抠挠。之前花宴上偷看他、被他发现是这样,今天赌气说要出宫也是这样。

视线飘到外间那幅画上,卫烬似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泠冽的气场淡下来,眼波流转间泛起柔和的光,连他自己都没觉察。

还记得从前,她在宫里进学的时候,其他什么课业都拔尖,偏偏就是画不好一幅画。

那教导丹青的先生也是个倔脾气。别的先生遇上笨学生,教一两遍不见效,也就放弃了。偏他怎么也不肯认输,小姑娘画不好,他就让她一直画,饭都顾不上吃。

他实在心疼,帮她画了,她却连这点谎也圆不好,又叫罚了更多的画,害他不得不去跟先生说情。

堂堂一国太子,多少人想见还见不到,放着那么些名师大儒不拜,天天跑去跟一丹青先生侃大山。礼也送了,好话也说了,甚至还搬出了太子的名头威胁,嘴皮子都快磨破,这才把人说服。

小姑娘心气高,他怕她知道真相后,面子上过不去,就编了这么个谎,让她拿粘出来的画交给先生,这才把这桩心头事彻底给了了。

小姑娘心思单纯,还真以为先生放过她,是因为那幅画,屁颠屁颠来东宫谢他,眼里全是笑。

忙活了那么些天,他原是累极了,可瞧见她眼里的星星,所有疲惫就跟冬雪见春阳一般,自己就没了踪影,满脑子只剩两个字:值了!

一晃数年,当初天真的小丫头也长大啦,都敢来套他的话了。

卫烬哼笑,眸底流淌出些许宠溺,竟颇有几分得意,放下书,又换回那副可望不可及的帝王凛然姿态,负手在背,佯佯几步走到姜央面前。

“姜姑娘若是真想出宫,也不是不行,朕准了。不过……”

环视一圈,他睨着她惊惶的大眼睛,似笑非笑,“上朝之前,朕摘了一枚玉扳指,就放在那张紫檀木案上,现在下朝回来,扳指却不见了。姜姑娘一直在这屋里待着,可是知道些什么?”

他声音琅琅,一气儿说完所有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像真丢了东西。

可负在背后的手,却是趁姜央茫然扭头看桌案的工夫,悄悄摘下指上的戒筒,藏进袖笼的暗格里。

隔着一道窄窄的门缝,小禄由不得倒吸一口气。

这……莫非就是宫廷失传已久的……碰瓷大法?

第13章 、长公主

真真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自己弄丢了东西,反赖到她头上。

姜央嗔圆了眼,撇开脸哼道:“我没拿!”

卫烬低头一笑,背着手绕室缓步游走。

刚才那一番打擂,还真给他提了个醒儿。铜雀台是真的太远了,而坤宁宫也算不得近在咫尺,他每日想见,还是得绕远了路。究竟如何才能每日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人……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而今寥寥数步之内,他也有了番思量,回身朝姜央一抬下巴,“朕是个讲道理的人,姜姑娘若是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朕自是不会冤枉好人,相反,还会同你道歉。可若是拿不出来……”

卫烬耸肩,长出一口气,抱臂道:“那就只好请姜姑娘赔朕一个了。”

赔?御用的东西怎么赔?这是还想从她身上算计点别的吧。想不到啊想不到,不过是在西苑拘了三年,竟变得比小时候还要坏!

姜央手指紧握成拳,在袖笼里微微颤抖着。

“怎样?考虑得如何?”

卫烬歪下脑袋,眼角眉梢不经意间挂起痞气,饶有兴趣地研究她眼睛。

清风自窗外涌入,轻轻掠动垂在她耳畔的几根鬓发丝,他指尖颤了颤,情不自禁伸手帮她勾开。手才抬起,就被她一把攫住,拉过去狠狠咬了一口。

“嘶——”卫烬倒吸口气。

门外的小禄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乖乖,这可真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上一个敢这样跟陛下叫板的,坟头草可都淹没脚踝了!

姜央却是半点不怵,咬完便嫌弃地一把甩开,抽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揩嘴巴,欠身道:“陛下年事已高,健忘,记不清楚事是常有的,臣女不敢受您这一声歉。这扳指又是个小物件,随手一搁,或是走在道上不小心丢了,都有可能。既然这事叫臣女赶上了,那臣女也不好推辞,左右今日也无事,臣女就勉为其难,帮陛下出去找找。倘若能找到,那是陛下之幸;找不到,那臣女也只能劝陛下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若无莫强求。”

说罢,她也不等卫烬点头,便优优雅雅退出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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