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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世矩向元孟称病,并未来参加今日的宴会。但骨咄却坐在安归左侧,自开宴以来便面色沉沉地看着燕檀和元孟。
安归则原本坐在元孟左手边,但眼下已经消失了近两刻钟。
燕檀就坐在元孟身边,看到骨咄拾起面前案上的琉璃酒杯向这边走来。
而元孟正被几位使臣围在正中阿谀奉承、推杯换盏。燕檀方才已经观察了好半晌,见他此刻终于面颊微红、略有醉意时,连忙趁机道:“我方才饮了些酒,眼下不胜酒力,想要出去透透气,顺道去膳房看看有没有解酒汤。”
元孟点头应允。
燕檀提起裙子,悄无声息地从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摸了出去。
殿外是沉沉夜幕。楼兰的夜幕极为清澈明远,星河灿烂。一袭月白长袍的金发青年就站在夜幕之下,似乎已经等她许久了。
“我方才饮了酒,现下头脑不太清楚,想去寻碗醒酒汤。”燕檀问道,“敢问殿下,膳房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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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归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在她身侧为她带路。但燕檀察觉得出,他心情极好。
她暗暗摸了摸袖中的小纸包。
纸包中是苍耳幼苗的粉末。
安归的唇角微微翘起,目光落在走在自己身旁的小姑娘身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这样并肩走在一起了。自从燕檀第一次进楼兰王宫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剑拔弩张。
但安归知道,很快,楼兰举国上下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自朝野到民间,一场他蓄谋已久的变化。也许,到了那时,他们又可以重新并肩走在一起。
他不会让她成为他的王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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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房离举行宴会的宫殿只有一刻钟的路程。
烤肉的香气混杂着各式酒香扑面而来,即便已是深夜,宴会才进行到一半,膳房中的侍女仍在忙碌。安归笑意盈盈地免了她们的礼,带燕檀走入其中。
面前是一道长长的案桌,其上摆满了预备要呈到正殿上的佳馔,每一份都放在托盘中,与一只写有佉卢文的小木牌一起。
安归挥退了一脸紧张地前来的管事侍女:“我与她只是不胜酒力,席间偷溜出来透透气,顺便瞧瞧膳房中有没有解酒汤和可口的吃食,你们不必随侍。”
管事侍女走后,仍有膳房侍女不自然地向他们这个方向偷眼看来。
安归似是没有注意到一般,坦荡地向燕檀介绍道:“每位前来楼兰城赴宴的他国宾客都会被询问是否有饮食上的喜恶,由专门的侍从记录下来,作为侍女们烹饪和呈菜时的参考。你瞧这些木牌,就是为了区分为每一位客人准备的膳食。”
燕檀跟在他身后,一面闲话,一面装作不经意般用余光扫过每一只托盘上的木牌。
“这是何物?”燕檀忽地在一只托盘前停下,盘上放着一只盛着白色酒浆的琉璃杯,“是甜酪吗?”
她颇为感兴趣地拾起那只琉璃杯,看了看,道:“我在中原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好想尝上一尝。”
安归连忙伸手接过那只杯子放回托盘中,弯了弯唇:“这是马奶酒。以马乳为酒,撞挏而成。虽不是烈酒,但也醉人,你忘了自己是来寻解酒汤的了么?”
燕檀吐了吐舌头,将那琉璃杯放回原处。
恰逢此时,管事侍女送上两碗解酒汤,安归又要了一些口味清淡的点心,两人才从膳房离去。
而那只盛有马奶酒的托盘中,木牌上写有的名字正是——
骨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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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同安归走在回正殿的回廊上,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得很慢。经过廊柱时,他们身上便短暂地被阴影笼罩。
她在黑暗中摸了摸袖中的小纸包,已经空了。
燕檀的眼眶有些发酸,她转过头去看向回廊之外。连绵起伏的宫殿沉睡在月色之中,在她的视线里有些模糊。
身侧心思敏感的青年转过头来,见她的模样,藏于衣袖之下的手微微握起。
安归轻声道:“要变天了。你要回去吗?”
他不是在问她要不要回宴会去。而是在问她,要不要回到赵国去。
燕檀转过头来看他,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两个人靠在栏杆上,一时无言,直到元孟愠怒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你们在做什么?”
第三十一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燕檀福了福身, 走到元孟身后,神色如常道:“不过是偶遇罢了,小殿下替我指了去膳房的路, 我还未来得及向他好好道谢。”
她低眉顺目地站在王兄身后与他相对而立,乌发雪肤, 红唇轻抿, 初入楼兰城尚显稚嫩的少女竟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灵动的美人。
安归闻言挑了挑眉毛, 微微一笑,转过头看向元孟:“王兄在宴上炙手可热, 想来是未曾留意身边佳人。那些阿谀谄媚的使臣争相敬酒,令她醉得如此厉害。”
四下无人, 元孟被他这般暗暗讽刺一番, 亦有些酒意上头,当即冷哼一声:“我一向顾念你与我是手足同胞, 又曾年幼丧母, 为楼兰委身匈奴,不曾受过悉心教养, 因此不欲事事与你计较,对你纵容万分, 却不想王弟竟关心起我的家事。”
他话音未落, 燕檀眉头一跳, 抬头看向安归,只见金发青年面色一沉,随即又恢复成往日那般悠然而满不在乎的模样。
元孟似是压抑许久, 仍不依不饶道:“你私下里如何同我胡闹都无关紧要,但今日在高昌国使臣面前与我口角,却会令他国误认为我楼兰王室不和, 着实太过不知轻重。”
“哦?”安归拖长了尾音,饶有兴致地反问道,“王兄的意思是,我们很和睦吗?”
元孟未曾理会他这句反问,眯了眯眼睛,继续道:“若是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也要满二十岁,不如我禀了父王,替你张罗选妃娶亲,定一定你的性子,也好过成日冒犯冲撞你的王嫂。”
燕檀也被“王嫂”二字刺得心中一惊,而后偷偷长出一口气将心绪安定下来,抬眼偷偷瞧安归的反应,心中暗含担忧,但更多的则是好奇和打趣。
“好啊。”安归瞥了一眼正等着看戏的小姑娘,竟笑着一口应承下来,“王兄佳人在怀,早就令我艳羡不已。那么便也替我寻一位美人做正妃吧。”
元孟脸色一僵,忽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听安归继续说道:“我也喜欢中原女子,年岁在及笄上下最好,眼睛要大大的,很有灵,脸有些圆,可爱的那种。”
元孟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燕檀眼见着他衣袖之下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偏偏安归还在那里仿若未意识到一般,抬起手在自己胸口比了比。
“身量么,到我这里就好。”金发青年碧眼弯弯,“想来抱着会比较舒服。”
他所比划的高度,恰好是燕檀头顶的高度。被他这么一比划,燕檀自己觉得尚可的身量在他的颀长身材面前比起来竟然有些娇小的可怜。
燕檀气得鼓起两腮瞪着他。
她才满十五岁,还会长高的好不好?
元孟怒而拂袖,拉着燕檀转身离去:“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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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中燃着沉水香,袅袅烟雾从香炉中升腾而出。偏殿专供楼兰王室席间小憩之用,清凉僻静,正殿喧闹的宴饮在此地听起来如隔云端。
侍女悄然退下后,元孟靠坐在榻上,用搁在方桌上的那只手臂斜斜撑着头,正闭目养神。
燕檀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和发髻,坐在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盯着香炉发呆。
他好像知道了她与安归曾是旧识,但却并没将她怎么样。
此时从殿门外走进一名面生的侍女。她脚步极轻,快步走到燕檀身边,附在她耳侧说了几句话,燕檀便起身欲要同她一道出去。
“你去哪里?”
身后蓦然响起一道沉沉的男声。
燕檀转过身去,向元孟行礼:“国王陛下派人传我前去一叙。”
元孟睁开眼睛,从榻上站起身来,向燕檀走来。他用眼睛略略一扫,那前来通传的侍女便同殿内侍奉的其他宫人一道退去了殿外。
“我本不想如此行事的。”
元孟与她离得很近,他身量高出燕檀不少,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元孟眯了眯眼睛,琥珀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威胁之意。
“我总想着,若是你能够心甘情愿,于你我和两国都很好。甚至你同我偶尔藏些小心思,我也可以装作不知晓。但如今你与安归走得太近,令我十分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