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25)

作者:花間酒/花间酒 阅读记录 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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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世矩记得,十年前的金京弘福寺就已是赵国最负盛名的寺庙。无数西域僧人和中原高僧汇集于弘福寺,修习从天竺经长途跋涉取来的真经。

他的母亲信佛。因彼时中原汉文经书抄译多有错误或是遗漏,每次裴家举家前去金京时,裴夫人都会携家中女眷一齐去弘福寺中上香、听西域高僧讲经,尚且年幼的裴世矩也会陪同。

那时的燕檀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生得粉雕玉琢,脸蛋还有些肥嘟嘟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煞是可爱。

僧人和尼姑都很喜欢她,于是便常放任她在尼庵和寺庙中来回穿梭,偶尔会传授她梵文与佛经,因着觉得她有灵性,也从不避着她见贵客。

裴夫人就是那时注意到燕檀的。

彼时从西域而来的高僧还不十分精通中原官话,而新译成的佛经中常有一些根据梵文读音译成的新词,讲经时,面对中原的女眷犯了难。

燕檀恰好躲在庙中的朱漆大柱后玩耍,听到高僧遇到困境,便热心肠地想要来帮忙。

她虽只有四五岁的年纪,但自出生以来就被抱到了弘福寺,寄养在尼庵中,见过许多西域各国的僧侣,每日里听着西域各国语言和梵语佛经。

孩童又是于语言上最为聪敏的年纪,因而燕檀早就耳濡目染地懂了好几种语言。

高僧一时不知怎样用中原官话解释“刹那”,她便站在那里脆生生地开了口。

“刹那就是瞬间。”

说罢,她仿佛是怕裴家女眷听不懂似的,眨巴了一下那双水灵的大眼睛。

见众人都向自己看来,燕檀为满足他们的求知欲,又好心肠地补充道:“心念一动就是一刹那。总之,是很短的时间。”

当然,燕檀从来不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对佛家经典也从未有过太深入的研学。“心念一动就是一刹那”,这种话她是从天竺来的高僧口中听来的原话。

裴夫人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女孩,更遑论燕檀又如此聪慧可人,当下便记在了心上。

而后裴夫人有意打听,又得知那是皇帝养在宫外的公主,不免愈加上心,此后每次前来金京弘福寺礼佛,都会特意去见一见燕檀。

从四岁到十四岁,燕檀一直都没有被接回宫去。后来,她也顺理成章地同来金京读书的、裴夫人唯一的儿子裴世矩相熟起来。

因而,“刹那”便成了令裴世矩与燕檀初始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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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世矩垂下眼睑,看着手中那支粗制滥造的檀香露,心中愈发确定起来。

只会是她。

没有其他人会知道“刹那”这个词对他的意义,更不会恰好为一支檀香如此命名。

燕檀没有死。

这个念头从他的心底生出的一瞬间,他便感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狂喜。

几步之外的安归分明看到,座上的少年握紧了手中的瓷瓶,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那双沉稳如一潭深水的眼睛都似乎变得明亮了起来。

嘁。他暗暗撇了撇嘴,在心中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即便是裴世矩早他认识燕檀几年,却连她遭逢大难之后都无力出面保护她。令她沦落陷阱时真心信任和依赖的,陪她捱过最为难熬的日子的,都是他。

思及此,安归忽然感到胸口处传来微微的刺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垂下眼眸,碧绿色的眸中一片晦暗不明。

“若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安归出声道,“我便先告辞了。”

裴世矩从座上站起身来,朝那少年的背影喊道:“稍等。”

若这支檀香露是燕檀送来的,那么她现下应当正躲在楼兰城中,希望他能找见自己。而从这支香露的品相来看,燕檀恐怕正处于十分/身不由己的境况之中。

裴世矩不由得向前倾身,深吸一口气,问安归道:“托你将这香露送来的人,现下在哪里?”

第二十三章 元孟 “枕枕,你不必多说……

安归从客馆大门走出,回到街上,疾步向破庙赶去。

方才面对裴世矩的问题时,他想到那小公主并未说要将她的所在也告知于裴世矩。她既然没说,他也不愿多嘴,只是心中忽然觉得有些蹊跷。

她既然已决心让赵国的使臣知晓自己的身份,为何不自己亲自来见他?

天色阴冷凄清,乌云翻卷。街上骤起的狂风吹翻了小贩的摊子,引来几声惊叫。行人步履匆匆,都在向家中赶去。

他的心头蓦地有些不安,似乎预感到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少年的衣角被风吹乱,眼睛中是沉沉的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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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中依旧冷清,两名衣衫褴褛的老僧正忙着修补被风吹漏的屋顶。安归一把推开侧门,步入后院,檀香依旧浓郁,只不过院中早已空无一人。

他在前院找到老住持,询问的语气罕见地染上了一丝急切之意:“敢问住持,之前在后院煮东西的那位中原姑娘眼下在何处?”

老住持鬓发雪白,长长的眉毛和胡子都垂了下来,几乎遮挡住了大半张脸,令人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他似乎思考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

“那位施主约摸半个时辰前便只身离去,临行前将这个交予老衲,嘱咐说若是您回来寻她,便由老衲将这个赠与您。”

安归的心跳猛地一窒,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自他心头蔓延开来。

他向老住持道了谢,伸手接过那只锦囊,扯开一看,里面是几块洁白香甜甜的糖饼,散发着甜甜美醇厚的香气。

是一袋石蜜。

“那位施主还曾说,教您不必再去寻她。锦囊里的东西是给您的工钱。您若是想要离开楼兰,或是想去赵国,只要回那赵国使臣之处报上她的名字即可。她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锦囊上。”

安归猛地将锦囊翻了个面,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却清楚地写了两个汉字:谈宴。

他的思绪蓦地飘回到燕檀初入楼兰城,将他从乞丐头领手中买下的那一日。

小公主走在他身侧,笑意嫣然地抬头看着他,脆生生道:“我叫谈宴。你应当也瞧出来了,我是个中原人。待过几天我张罗完咱们的铺子,我教你写这两个汉文。”

可惜在楼兰城中,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颠沛流离,竟一直没有机会。她于临别时想到也许此生也无缘再见,才急匆匆地在锦囊上写下这两个字。

他以为她早就忘了。

老住持双手合十,似是有些叹惋,口齿不清地低声道:“殿下,她还托老衲转告一句,说是对您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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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城西的街巷中已飘起了雨。申时尚未过,天边竟已是一片浓墨色。

家家都忙着收衣闭户,风雨吹打着阴冷逼仄的街巷,如同濡墨一般景致。

燕檀从高墙跳下时伤了脚踝,一瘸一拐地踩在青石路的水洼中,溅起的水珠沾湿了鞋袜。她抬起双手遮在头顶,勉强看清十几步外的那座熟悉小院。

如她所预料的那般,那座小院依旧是门扇大开,内有士兵把守。

燕檀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怀着几分决绝的心思,走向那曾令她也生出过几分依赖和期待的院落。

“我是这座院子的主人。”她同把守在院中的士兵道,“我有要事禀报大王子殿下。”

这桩刺杀是二王子同匈奴人一早便筹谋好的引子。听索哲伽府上侍女所言,想必此事之后,还有层出不穷的奸计,令她父皇即便不愿,赵国同楼兰、匈奴之间也难免一战。

仅凭赵国如今的国力,本就难与这两国抗衡,即便是不打败仗,也要耗去大量民力和财力,元气大伤、百姓罹难。若是打了败仗,更是会令大片国土沦陷异族人之手。

这是最下乘的结果,是燕檀最不愿见到的结果。

若是她此刻从中斡旋,即便失败,也不过是令匈奴奸计得逞,而若是侥幸成功,却有可能扭转局势,令赵国转危为安。

燕檀思前想后,想到了一个人。

二王子同匈奴合谋杀死了赵国的和亲使团,意欲使赵国与楼兰交恶,其实不仅是与赵国为敌,也是与本欲迎娶赵国公主的大王子为敌。

再加上燕檀在二王子宫中听那侍女说,二王子幼时得国王偏爱,国王曾有意立他为王储。如今老国王病重,二王子却恰在此时从匈奴返回楼兰,大王子想必也难免心有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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