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第五天上,纪绫又跑到书房去了。
“你在做什么?!”
这样三番四次跑迸书房,都快把杜乙商折腾得吐血。
“没什么呀……”这个元凶仍然安安稳稳地一手清茶,一手蜜饯,外加把所有账本翻得一团乱,“我只是喜欢这里嘛。”
“这里有什么好?”杜乙商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一把火烧了书房,耐着性子,在她面前蹲下,循循善诱,“我们去做香囊。”
“不想去。我就想待在这里。”纪绫喝了口茶,闭上眼睛,“我很喜欢这里的味道,书香,还有墨香,特别好闻。还有这些本本也很有意思。”虽然她不明白这是拿来干什么的,但是,就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亲切感,看着它们,心里似乎有种很遥远很遥远的记忆……好像有些人影在这屋子里,或坐,或立,或者说话,那声音温和而慈祥……
是谁的声音呢?纪绫想不起来了。但她知道,她很喜欢那个声音。
“我发现有很多事情,自己都想不起来。”纪绫有点叹息地说,“像,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们认识多久了?
我爹呢?为什么我没有爹?我爹长什么样子?”她很惆怅地低下了头,“从前的日子,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像是白活了一场……”
她每说一句,杜乙商的脸色就震动一下。她的话说完了,杜乙商脸上的血色也褪尽了。
她的记忆,就是她的人生啊!
人的一生,如果不再有记忆,那么就算活上几十年,同一个呼吸之间有什么区别?
在她失落的记忆里,虽然有数不尽的账目与琐事,可是更多的,还是她和亲人们的过往。
在她失落的世界里,有她的父亲,母亲,有她天真烂漫的童年……
杜乙商慢慢地站了起来……绫儿纵使失去了记忆却依然对书房这种环境如此眷恋,那么,在苏家的书房里,一定有她不愿意忘记的往事。
就如同自己小时候,闯了祸,母亲把自己从父亲的巴掌下拉进怀里一样;就如同自己调出第一品香粉的欣喜与得意一样;就如同自己交到像安承风那样的朋友一样,就如同自己在湖上第一眼见到绫儿一样,就如同那些个在海上颠簸的日子一样……这些每当想起脸上便忍不住浮现微笑的记忆,都是人们一生之中至死也不愿遗失的珍宝。
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为留下一个可以全心全意陪伴自己的纪绫,便拒绝给她寻回记忆的机会?
不,不不……他的背脊冒出一片冷汗。
“绫儿……”他对她微笑了一下,有些虚弱更有些伤感,“过完年,我带你去京城吧?”
“京城?”
“是啊,京城。一个很大、很好玩的地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慢慢恢复,目中隐隐有坚定光芒。
是的,他决定了。
还她记忆,还她自由。
第八章 上京
连日下了几场雨,道路泥泞,车马困顿,走一阵停一阵。杜乙商在给纪绫讲故事打发时间。
待纪绫歇息的时候,柔儿悄声问:“你不是说,少奶奶这样已经很好吗?怎么又要上京找辛大夫?再者,安公子还在京城呢,你真去了,他会放过你吗?”
“是我对不起风少,知错认罚。”看着车外凄迷的冷雨,杜乙商的脸上有些感慨的神色,相交多年,承风甚至把亲妹妹许配给他,而他竟然一封书信就退了这门亲,“便是给他揍上一顿也无话可说。”至于纪绫……他叹了口气,又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一番车马劳顿,总算到了京城,柔儿吩咐车夫把马车停到城中最大的客栈,杜乙商苦笑一下,“到了京城,恐怕住不了客栈了……”
“为什么……啊,难道是安……”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难为柔儿还记得我……”
柔儿回过身,朝着那声音的来处笑着微微一福,“安公子好。”
“好说好说。” 白马上的锦衣公子大咧咧地点头,眼神却一直盯在杜乙商脸上,走得近了,忽然一道耀眼白光一闪,一把灿灿生光的银白长剑搁在杜乙商肩上,锦衣公子狭长的眼眸迸发危险气息,“杜乙商,你有种,还有胆子跑到我的地面上来。”
“咦?”
一个好奇的声音发自靠在杜乙商肩头的纪绫,她伸出两根葱白的手指,拈住那如秋水一般明亮的剑尖,那副天真无邪好像看到好玩把戏的神情叫锦衣公子七窍生烟,“好啊,你还带了高手过来!就让安某领教一下姑娘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吧!”
他剑尖一抖,杜乙商在瞬息之间将纪绫推到柔儿身边,随手夺过车夫手里的马鞭,卷住长剑。但马鞭哪里禁得起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即使注满真力,两三招之内便给断成五六截。锦衣公子脸上怒容更甚,大声道:“一条破马鞭也敢送到我的银月剑前,还敢用左手!杜乙商你不要欺人太甚!”
杜乙商给他一把剑迫得飘身飞上屋顶,引得路人个个仰首观望,周围马上围了一圈人,柔儿和纪绫站在底下,脖子都仰酸了,除了两条人影一团银光,什么也看不清。
锦衣公子破口大骂:“你这般托大,不是练成什么绝世神功吗?有胆子毁婚,没胆子还手吗?你轻功好我就怕了你吗?你再不还手,就别怪我欺你没有兵刃了!”
两人的武功不相伯仲,一个胜在轻功,一个赢在兵刃,从地上打到屋顶,又从屋顶打到地上,杜乙商只是一味闪躲,并不还手,把锦衣公子气得哇哇直叫,待要狠下杀手,忽听得下面有人高声叫道:“……你再不住手,我就把你的锦娘剁成八块喂鱼吃!”
一个穿绯红衣衫的女子怒冲冲地瞪着屋顶上的两人,一面扶着纪绫的手,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锦衣公子见了她,不知怎地,手脚竟停了下来,杜乙商飘身落地,柔儿连忙扶住他,关切道:“有没有伤着哪里?”
纪绫拍手笑道:“原来你打架这样厉害,还会飞上飞下,好好看!”
锦衣公子满面不情愿地跳下来,向那女子道:“喂,我的锦娘还好吧?”
那女子不理他,只是看着纪绫,神情又是高兴又是焦虑,他拿手在她面前晃了两晃,“喂,喂,樱儿,樱儿,魂回来没有?”
纪绫听到“樱儿”两个字,忽然回过头来,对着樱儿上下打量一遍。
樱儿见了她这副神情,越发着急。她一听到下人说小王爷恶狠狠地念着“杜乙商”这三个跨马出门去,连忙跟了来,指望能打听到小姐的消息,一来便见他们已经上了屋顶,更惊的是,纪绫笑嘻嘻地站在下面看着,对她却不理不睬,她忙喝住了小王爷,再来和小姐叙别后之情,哪知小姐竟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叫樱儿?”纪绫看着她,脸上一忽儿迷茫,一忽儿欢喜,“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
樱儿焦急道:“小姐,我是樱儿啊,你不记得了吗?”
“我从前认得你吗?那么他呢?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安承风。小姐原先到是不认得的。小姐走后,他误把我当成小姐带到了京城……”
她待要把事情说个明白,一旁的安承风叫了起来:“什么?!她就是苏纪绫?!”他手指发颤,仿佛不敢相信似的望着杜乙商,“你毁了我妹妹的婚约,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女人?!”
杜乙商点点头。
安承风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可她、她、她、她……”
樱儿也着急道:“杜公子,我家小姐到底怎么了?”
杜乙商看了看快要落到西天的太阳,叹了口气,“我们赶路已经累了许多天,就算某人不愿我们上门蹭饭,也该让我们在客栈找间房吧?”
安承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还没说话,樱儿已经抢先道:“小姐跟我走吧。”
“那我也得跟着。”
“为什么?!”这句话,安承风和樱儿几乎是同时问出来。
杜乙商闲闲道:“因为绫儿是我夫人呵,你们把我夫人带去,难道我能放心吗?绫儿,上马车,我们去安王府。”
一行人一起进了安王府,樱儿为纪绫置好热水,请纪绫洗浴,纪绫却要拉着杜乙商同去,樱儿好说歹说,纪绫才跟着她去了。
安承风在旁边仿佛看怪物似的看着杜乙商,摇了半天头,冷哼一声:“原来你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