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饱了。”傅爷爷突然放下筷子,要去院子里散步,傅奶奶瞪他一眼,嘀嘀咕咕地也起身:“真是老糊涂了,多好的事,平白无故地念什么经。”
饭桌上便只留父子二人。
张玉英不在,这是傅天森煮的第二顿饭,明显比中午要力不从心。
“我看还是找个保姆吧,妈年纪也大了,不适合再为家务操劳。”
“怎么,你是嫌我做的不好吃?”
“这不重要。你们不喜欢全职,我就找个钟点工,一天来两趟,做完活就走。”
“这里交通不方便,很难做得长久。”
“那给她租个房,给全职的工资。”
傅天森不理解他的想法:“何必多此一举,我们现在身体还行,用不着人照顾。”
傅绍恒没答,手上也没动作。
傅天森也没了心情:“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我说得不对,还是懒得搭理我,还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跟自己生气?”
傅绍恒还是沉默。
傅天森拿他没辙:“你这可不像好事将近的样子。”
那好事将近该是什么样子?傅绍恒不明白。结婚说到底就是互相需要,同意结婚就表示从对方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但对应的,自己也要付出时间和精力去经营。姚芊芊出现的时间不早不晚,她对待工作热情,性格开朗,有着二十出头的女孩特有的娇俏,一如当年刚刚入职,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她。
可是,姚芊芊没有她细心,也没有她体谅人。见面几次,几乎都是他在听姚芊芊讲述她的芭蕾练习史,他对此不感兴趣,只佩服她的毅力。能用脚尖跳舞是他几辈子也学不会的本事,她能做到并且以此为生,可见其天赋和努力。
“你是不是心里还有疙瘩?”傅天森犹豫半晌,还是问了出来。
傅绍恒皱眉:“怎么可能。”
“那我怎么听说,你让苏澈去查她。”
“我查谁?你听谁说?你不查我怎么知道我查她?”
他语气冲,傅绍恒被噎,气氛顿时僵冷。
饭吃不下去了,傅绍恒放下筷子:“我去接晓晨。”
“这才几点?”
“我去学校门口等。”
“不要浪费时间,小张会去。”
“让他去接我妈吧,她刚发了信息给我,已经上高铁了。”
既然如此,傅天森也不再多嘴,他忽然很想念张玉英,如果她在场,肯定不会允许不愉快的话题出现在餐桌上。
傅绍恒出了门,傅奶奶正拽着傅爷爷往里走。
“爷爷。”
“又不在家里睡?”
“我去晓晨学校。”
“我也去。”
傅奶奶阻止:“不行。”
傅爷爷却坚持,跟着傅绍恒上了车。
“算起来,上次去学校还是几年前了。”傅爷爷解下了围巾,“也不知道现在环境怎么样。”
“环境很好,有山有湖,适合读书。”
“适合读书,你当年怎么考不进去?”
旧事重提,傅绍恒笑:“我成绩不好,辜负了您的一片苦心。”
“你就不是读书的料子。”傅爷爷也不护短,在越来越讲究学历的今天,傅绍恒本科肄业的经历实在不太光彩。“我就奇怪了,你爸妈脑子都不笨,怎么你读个书就这么难。”
傅绍恒想了想:“可能……我随奶奶?”
“那就对了,她才读到小学五年级。”傅爷爷哈哈大笑,“你像谁不好偏像她。”
“像奶奶也挺好。”傅绍恒神情放松,顺带着关上了车窗,“您跟我出来,她在家又得念叨了。”
“她啊,就是爱操心。”
“其实你要想去学校,随时都可以,这大晚上的不方便,也很难看清什么。”
“这不也是临时起意嘛。专程过来太麻烦,被教育局那几个退休老干部知道了又得啰嗦很久,你爸近几年不太关心学校的事,很多人就想从我这边伸手,可我是真老了,有些事情真不想掺和。”
傅绍恒明白:“您放心吧,我会处理。”
傅爷爷嗯了声,转了话头:“公司最近还好吧?”
“还好。”
“没什么烦心的?”
“没。”
祖孙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仿佛又回到三十年前。彼时傅天森夫妇还在傅氏旗下的子公司锻炼,为了业务常常忙得顾头不顾尾,小傅绍恒就待在爷爷奶奶身边。傅奶奶那时还年轻,对这个小孙子极尽呵护,傅爷爷却看不惯这种做派,周末宁愿带着傅绍恒去公司,也不让他在家休息。小傅绍恒常常坐在办公室的皮沙发上,有人进来就盯着人脸瞧,爷爷跟人开会,他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实在没事就一个人趴在沙发上玩棋。
都说三岁看到老,傅绍恒如今的性子也没什么变化,耐得住,稳得住,心思深藏不露,用以前傅爷爷身边老下属的话说,就是这小子肚子里有活鬼。
也是因为从小在身边带着,祖孙俩的感情很深。哪怕傅绍恒在中学时代就暴露出了学渣的特质,傅爷爷也从未责怪过他,他相信傅绍恒有其过人之处,只不过不是在学堂上,所以当年也只有他支持傅绍恒退学接手傅氏的部分业务。好在傅绍恒很快展现了商业上的天赋。短短两年,就让傅氏在邻省投资的一个模具厂起死回生,始终忧心忡忡的傅天森夫妇也就没了话说。
车子开到学校,几幢教学楼灯火通明。傅绍恒刚熄火,学校保安就迎了上来:“先生,请您把车停到指定位置。”
“停好以后能进去吗?”
“有急事可以,但现在不是放学时间,您要先去传达室登记,我也要找老师确认。”保安认出了这辆少见的车,略带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傅绍恒无视他的好奇,想了想,从通讯录里翻出了丁念的号码。
第9章 甘蓝
丁念决定要把傅绍恒的号码拉黑。是的,拉黑两天也好。他找她永远没有好事,大晚上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闲来无事要来学校散步,然而当她赶到校门口,看见那位面容慈善的老人,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丁老师,真是抱歉,我心血来潮要进学校,还麻烦您跑一趟。”
丁念意外,看向傅绍恒,后者也在看她:“已经登记过了。”
“那就进去吧。”她收回视线,去跟保安打了招呼,便带着人往里走。傅绍恒问她:“我看晚上有不少家长来送东西,为什么不能直接进去,这样登记再登记,交到学生手里要什么时候?”
“传达室会分时段把物品单交接给班主任,我们会通知学生来取。”丁念想起当初他在校长室里的指责,“其实学校对人员出入的管理一直很严格。”
察觉到她的情绪,傅绍恒解释:“我只是问一句,没有挑刺的意思。”
“哦。”
“那我们进来算是破例吗?”
“我不知道。”丁念不想理他,转头跟傅爷爷说:“晚自修是九点结束,时间还没到,您可以绕着校园大道逛,累了可以去我办公室休息,我办公室在高三教学楼三楼。”她指着旁边那幢四层高的建筑,“或者,我也可以带您去校长室。”
傅爷爷面色和煦:“谢谢,不用麻烦,我走几步就好。”
丁念点点头:“那我先回班了。”
“您忙您的。”
丁念便转身返回,她情绪不是很高,一边是烦这样的琐事,一边是讨厌自己的势利。自从方钰跟她说了傅氏和学校的渊源,她总觉得应该答应他们的任何请求,尽管他们的请求也并不过分,但她不确定如果换作其他家长,她会不会也如此配合。
傅绍恒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被爷爷打断:“都走远了。”
“嗯。”
“你和这位丁老师经常联系?”
“没有。”
傅爷爷忽然一笑:“我看她对你印象不是太好嘛。”
“嗯。”傅绍恒表示无奈,“我带您往湖边逛一圈,逛完就回车上。天冷,冻感冒就不值当了。”
傅爷爷便听话地跟着他,走过鹅掌楸的大道,绕过学生宿舍区,很快来到那方小湖边。夜色迷蒙,湖水在灯光的映衬下黯然深秀,傅爷爷不免想起几十年前,自己拍板让地的那晚,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他裹了件棉布大衣,蹲在施工现场的小土坡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把这块地让出去是他权衡几天才做的决定。这一让,投进去的钱就等于入了水,资金链一断,公司里有一大堆抽他鞭子的人。半包烟吸完,他几乎挠破头皮,心里也憋着股气,按着腿起来时,妻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大晚上发什么神经,有觉不睡跑来这里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