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妩没有心情发现少年的青涩心事,她也全然不会想到这个年纪比她还小的人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会将她奉若明珠。
接下来,她干脆地步入了主题。
“折风,既然你的身契在我手里,你以后就只能听我的命令行事,懂了么。”
“是。”
“你这几日,帮我把整个武威府里的药材商的址处,常卖的类目,还有各样价钱,能归整都归整给我。”苏明妩想了想,“哦,对了,你识字吗?”
叶折风家里比绿萤家还穷,只有个年迈的阿嬷,他哪里上的起私塾。幼年时有偶尔听过些课,但其实会写的没几个字。
叶折风瞬间觉得自己无用,心里难受极了,尤其想哭,“对不起,夫人。”
苏明妩的确有些失望,还是安抚道:“没关系,那你记忆好么,能不能记下了之后转述给我的丫鬟。”
“能,我能的!”叶折风红着眼,“夫人,我会都记得的!”
苏明妩不懂这少年怎么能说哭就哭,简直比她还能哭啊,她不过就是问问,会不会识字罢了呀。
...
傍晚,苏明妩回到王府的时候,给符栾的信正写完半张,因为她是分心写的,乱得很没有章法。
驿使现在还在外头等,她看了半天,莫名烦躁地想将白宣撕碎。
其实这几天,苏明妩算是踏出了完整的第一步,新买的宅子,新买的仆从,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在她这儿倒都还挺顺利的。
苏明妩不想承认的是,在今日这样挺高兴的日子,她真有点期盼能收到符栾的信。
五天,若是有回音,骡子都能送到了...
可是门口马车下来,就看到驿使冷冰冰地在等着她,没有回信,只是催促她寄信。
符栾既然不想她,还催得那么急作甚么!
绿萤急匆匆地进了后殿,“王妃,您写完了嘛,今日又到了寄信的时辰。”
苏明妩盯着手上写了半张的宣纸,闷闷地说:“那,就寄这个吧。”
绿萤低头,信纸半边墨痕,“可是王妃,您还没写完呢。”
“没事的,他不会看,你就寄吧。”
绿萤见王妃心情不佳,不敢不遵从,轻轻地叹了口气,“是。”
...
翌日午时,苏明妩还睡在被窝里,就迷迷糊糊的被绿萤摇醒,“王妃,您醒醒,王爷来回信了!”
“嗯?”
怎么可能,昨晚她才寄的那半张,符栾难不成能看懂她的心情,还得特意请人加急。
“真的是王爷寄来的呀,您快看看。”
苏明妩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果然是符栾。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心里并不是很期待,慢吞吞地拆开信封的火戳,没成想一下子竟是滑落了六张白宣在被筒上。
绿萤避讳,站得远,探身问道:“王妃,王爷写的什么啊?”
苏明妩看到了那纸上的字,咬唇道:“绿萤,你,你先出去。”
“啊?”
“先出去嘛...”
“噢,是。”
将绿萤赶走后,苏明妩红着脸锁上门,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裹起软被,在床上滚来滚去,快活地像只小兔子。
床头的六张,每张雪白宣纸上都印刻有递进的日期,分别是从苏明妩寄信的那日开始,于今日截止。
只有一字着墨,
妩。
第55章 买甘草(捉虫)
四月下, 初夏的风有股枣花的浅淡香气,吹过田野间绿油油的麦苗,落入卷开门帘的马车中。
乡野大道上, 叶折风坐在车板赶马, 背脊挺得笔直, 鼻尖冒出了汗也不敢擦, 生怕惊扰身后的女子。
苏明妩正认真地听绿萤转述, 用狼毫笔记下这几日探查到的凉州各地药铺的简况。
武威、兴皋、骊美三府的药材房最多, 基本分布有三十余家, 卖的草药质素层次不齐, 大都不能用于盛安街的药铺, 但是比起京华寻常铺子,品质又要好上许多,价钱也便宜。
至于余下六府虽药材房少, 然而丘陵小山暂时无人开垦,极多珍贵山品,反而更适合放在盛安街售卖。
母亲的信告诉她, 京华的药铺已装整完毕, 只等大批药材进库,但苏明妩求稳, 想先从最好卖的甘草入手。
俗话说, “十方有九草”, 甘草味甘甜, 入药能清毒去热,亦能缓解中和药性,是以用量极大。
他们现下要去的就是临边黎颍府的古岷县,此地四分有一为沙土, 偏偏甘草喜旱,在边缘傍生出许多。
若是换个地方,这些甘草怕是长不了十几寸就会被人挖光,但在凉州,百姓生病,自己都能去山上挖出点好货,所以像这种寻常的一味药,材质再好,也根本卖不出价。
绿萤晓得王妃最近与王爷寄信频繁,心情可见的好,因此也敢话痨多问几句,“夫人,我们今日是要挑选些上佳甘草,然后就送回京华的药铺么?”
苏明妩放下笔,“不急,合意的话暂时屯住。陆当家不是说,这两日他就能到凉州?等与他敲定了河运生意再筹办罢。”
这半个月日子,苏明妩着实是很忙碌。
因着上次书信被符栾一眼看出意图,她事后反省了下,她在生意事上确实手段稚嫩,自以为形容隐晦,然而人家甚至不需要细细琢磨就能看透。
于是,她决定索性不再遮掩,直接与陆当家挑明自己的意思,就是想在陆家船商里参股。
没想到,陆景山是个爽快人,直言这位夫人有魄力又坦白,拍了大腿带上陆家印章,直接坐船要来凉州亲自商讨参股事宜。
走船比旱路快,算了算日子,陆景山约莫也快到了。
...
此行要去的古岷县虽设在邻府,但恰好于北边交界处,郊野小道行上大半日就能到达。
苏明妩戴着帷帽,在绿萤的搀扶下慢慢走下马车,这是她第一次来田地里,对面前风景颇有几分新奇。
她远眺了眼,以为有黄沙的地方,定是没有绿色的,原来并非如此,这里有平田,山地,丘陵,而沙漠不过是绵亘于县境以北的小范围。
“夫人,武威府附近,雍凉王下令调度水车,慢慢往田里引,这几年下来就好多啦。”
绿萤出门的机会多,明白苏明妩在讶异,便将所听说出来,说到王爷的时候还朝她眨了眨眼。
苏明妩轻搡了下她,笑道:“就你话多。”
“嘿嘿。”
几个人边走边看右侧就近的作物,围在正中的女子时不时好奇,问这问那,旁边的丫鬟则事无巨细地解释。
逛了挺久,他们终于走到了目标村落的村长家里,古岷县里就属这个村离沙漠最近,水车难帮到的地方当然是最穷。
远处是大片绿油油,他们这儿的田却是翠的稀稀松松。
两间矮瓦砖房前,乌压压的屋檐下,村长穿着他补丁最少的一件灰色葛衣裤,站得认真,身后还带着长串高矮胖瘦不等的老弱妇孺。
他们村里有点力气的男丁,都去镇上或是别的县府里谋事,守在家里许多是妇人稚童。
慢慢走近期间,绿萤瞧着他们轻声道,“夫人,他们,都好可怜啊。”
绿萤家里是穷,但她父亲去世前是做走商的,饭还是能吃得饱,不像这些人,面黄肌瘦、有气无力,似乎好几日没用过吃食的模样。
苏明妩没有回应,她也不知该说些甚么,其实哪里都一样的,越偏僻的地方,富人越有钱,穷的可能也更穷...
穿过矮栅栏,有短短的一尺余蓄了水的污泥,苏明妩欲要搀着绿萤跳过去,叶折风轻轻侧身而出,将自己的外坎薄褂子解下,叠厚了垫在水洼,低下头道:“夫人,这里太脏,您这样走吧。”
苏明妩微微一愣,终是踩了过去,没留意少年通红的耳尖。
老村长早就看到那行人,只道联系说有个富商家收甘草,没想到是这般优雅的夫人,看不见脸都觉得贵气。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将自己的麻布衣衫压平,弯腰上前施礼,好歹读过一年书,“大夫人,您看看,这,这些就是咱们这块儿的甘草,您能瞧上不?”
绿萤皱眉,“夫人就叫夫人,不是大夫人。”
“啊,对,对不起!”
苏明妩挥手笑道:“无碍的。”
她转身凝眸盯向屋子前摆的一摞摞竹筐,里头甘草叶长细瘦,覆有白色绒毛,能入药的根茎是红褚色,“这些挖的有些时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