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懵,很想问一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然而没过几秒,她只是放下筷子淡淡地说:“朋友之间,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周嘉成对她的回答并不惊讶,相比之下,他对她的试探反倒显得小家子气。然而看着她忽然黯淡下去的脸色,还是忍不住问:“昨天,温宛找过你了?”
“不,是我找的她。”
周嘉成不无意外。
昨天晚上温宛跟他提了一句要和沈苏希见面,到了晚上却打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给他。他一听声音便知道她喝了酒,耐心地由她发泄,到了最后却听她一反常态地骂道,周嘉成,真不知你是假傻还是真傻,难道辜负别人很好玩吗,当年辜负一次还不够非得再来一次吗?
他被她的指责激得有点恼火,更不明白她所说的辜负对象是指她自己还是指沈苏希。后来他问了地址过去接她,她哭得泣不成声,竟连连问他还要不要她。
她说,她追他追到国内,憋了这么久,直到现在连沈苏希都跳出了圈子,他们俩怎么就不能再进一步呢?
他不知道沈苏希跟她说了些什么让她失态成这样,但当她噙着泪,踮脚吻上来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回国后做的某些决定,从一开始便偏离了轨道。
沈苏希并不知道周嘉成这片刻的怔愣背后是怎样的杂绪,但巧的是,他的怔愣和温宛昨天下午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
她出声打断他的走神:“周嘉成,你还记得那年外院的文艺汇演吗?”
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他的眼里闪过疑惑,却又很快洞明:“当然记得。”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跟心爱的女孩告白,用他曾经嗤之以鼻,却是对方最喜欢的所谓浪漫的方式。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你。”沈苏希像是想到当时的情景,不由得面露神往,“你那么专注,热切,充满期待,就好像台上的她是你的全部,只要她一点头,你整个人就会飞起来一样。”
“哪有这么夸张。”周嘉成被最后的话逗笑了,是那种安慰而释然的笑。
沈苏希也眉眼弯弯:“哪有,一点都不夸张,我认识你那么久,也就是那时候,才觉得你也是个普通人,尽管你从始至终都很优秀,尽管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但你在喜欢的人面前还是会脸红,还是会紧张和害怕。”
周嘉成安静地看着她,饶有兴味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就想,这就是我喜欢的人啊,你现在的所有情绪我都能感受得到。可是我又跟你不一样,你多勇敢,多直接,而我喜欢了你那么久,却在要失去你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她视线落在小方桌上,语气微微颤抖起来,“其实后来我一直都忘不了那一幕,一遍遍地想,越想越后悔,毕竟无论是小说还是影视剧里,主角总是在最后关头才扭转局势,甚至在婚礼现场,也会有人借着真爱的名义去抢婚。
“所以其实我也可以啊,我也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勇敢地走上台去推开温宛,然后抱住你说,你应该和我在一起。”
“苏希……”他对她这一长串话震得有些语无伦次,心头像被自责的情绪狠狠攥住,同时又格外不忍心她继续说下去。
似乎她每说一句,那股力道便再重一分。
然而苏希的反应却比他要平静,她只是蜷起手指,长长地舒了口气:“可是我永远也做不了那个勇敢的人,因为我知道即使时光倒流,我能冲上台去,你也会在我抱住你的时候推开我。”
“我喜欢你,从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不能,也不可能得到你的回应。”她重新看向他,“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得到你的安慰,而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所以,”她声音轻下去,“别怪我行吗?”
周嘉成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然而他喉咙里似是堵了一大团棉花,把所有的声音给掩塞了下去。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许多碎片,他想起高中时期那张圆滚滚的女孩的脸,那年运动会她在操场上奔跑的背影,以及她在终点线外撞上来的清晰的痛觉。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军训时她穿着军装的样子,在社团聚会时红着脸唱歌的样子,还有她在那些照片里束手束脚又强颜欢笑的样子……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有那么几秒,他觉得这个面容清秀的女人是生动的,也是全然陌生的,而她最后的那句话,却像一根刺准确地扎进他的心房。
他忽视她,遗漏她,从来没有真正注意过她,她却这样平静地总结了她全部的纯粹的爱,反过头来让他别怪她。
他恍然,她依旧是那个敏感而又脆弱的女孩。而他再也无法忽略这一刻内心的起伏,终是伸出手去,将她的握在手心。
她的手背冰凉,他的掌心温热,相触的一瞬间,他的心跳加了速。
“谢谢。”沈苏希低着头,松了口气,“说出来我的心里舒服多了。”
他想说一声对不起,然而这三个字显得那么单薄,甚至比不上那一束心血来潮的黄.玫瑰。
沈苏希当然不需要他的道歉。她甚至有些想笑,因为就连温宛都记得那天的她,他却毫无印象。
用温宛的话来说,当时的她站在台上,连底下观众的脸都看不分明,唯独在烟花燃起的那一刻,瞧见站在音响设备旁边的她。
不知所措的沈苏希,眼里都是泪,由着它迅速地掉下来又迅速地伸手抹掉,却依旧配合着其他人一起鼓掌。
她鼓得违心而又有气无力,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偏偏倔强地不肯离场。
而温宛几乎是立刻认出了她,那个成天出现在周嘉成身边却总是沉默的跟屁虫。温宛是个聪明人,既然这个姓沈的女孩从来没做过越矩的事,她便没有必要在周嘉成的面前吃她的飞醋,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和周嘉成纠缠了这么些年,熬不住了想要回来和他重新开始,却听晓玮和蔣小曼他们说:他和沈苏希在一起了。
她面上不露什么,私下去找周嘉成求证,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这让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而比这更难受的是被趁虚而入——她不认为沈苏希有让周嘉成心动的资本——她直觉认为她是在装大尾巴狼。
她跟周嘉成说,他只是寂寞了,想填补心里的空缺,想要尽快融入国内环境而寻求了一个踏板。他听了很生气,警告她不要再乱说话,却很快地跟沈苏希挑明了要交往。
这反倒让她松了口气:一个会因为自己的刺激而做出不符合他性格的举动,只能说明他还在意她。
于是她改变策略,以退为进,让他替她帮自己牵线。
在创亿见到沈苏希的那一刻,她不是不惊讶于她的改变的,然而她又很快镇静下来:沈苏希还是之前那个笨丫头,连执着都是一以贯之,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相比于白玫瑰的纯静,周嘉成更喜欢红玫瑰的热烈。
只是她没想到沈苏希会主动找她,特别是当她坦诚对周嘉成的长达十年的感情时,她满是错愕,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心机深重的坏女人。
然而沈苏希说:“如果我真的爱他,我不会等到现在。谎话说多了,就算是假的也成了真的,更别提我一直给自己同样的心理暗示,就算当初只是好感,到了现在也变成至死不渝了。”
“那你现在,怎么又想通了呢?”
“因为我这些年都在逃避,只是拿周嘉成来当挡箭牌,挡住一份本就属于我的感情。”
女人的友谊很奇怪。上一秒可能还针锋相对,下一秒却能推心置腹。沈苏希说完这句话,明显感觉到对面的温宛卸下了敌意。
没了靶心,连瞄准都是多余。
到了后来,她们俩甚至开始聊起温宛在国外的生活,聊着聊着,温宛情绪上来了,姣好的面容上显出类似于悲戚的神情。道别时,温宛说要去酒吧,她婉拒了她的邀请,翘班出来这一会儿,她的兜里的手机已经响了几次,这说明她必须回去应付那位公私分明的冷面上司。
从咖啡厅出来的那一刻,她对着倾泻的阳光,想起动画电影里的仙女,她觉得自己身后也一定生出了一双透明的翅膀。
如释重负,身心轻盈。
更别说现在,她连最后一关也迈了过去,从头到脚的舒畅已然盖过些许的尴尬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