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不知道该说什么,前头男人轻声斥责:“梅香,少说些话吧。”
梅香闭嘴不言,拿着帕子轻轻给世子妃擦去嘴角水渍,忽然就觉得这世子妃长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像谁。
车内暖意阵阵,雪音休息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宣平侯府大门口,她悠悠转醒,咳嗽几声。
她疑惑地看向银杏,银杏还没说话,梅香带笑说道:“世子妃,奴婢是工部尚书齐大人家的,今儿随着我们齐二公子进宫,没想到在路上偶遇了您,便载了您一程。”
雪音听说过工部尚书齐大人,虽工部尚书与户部侍郎同为姓齐,两家却毫无关联,甚至于有些龃龉,全是因为当初工部尚书齐大人初入京城时只是一介小官,曾被户部侍郎齐大人欺辱过,因此后来发迹之后从未搭理过户部侍郎齐大人,自然,齐雪音的养父户部侍郎齐大人也从不敢招惹这位工部尚书,只暗地叮嘱自家人莫要与另一位齐家有什么瓜葛。
她自知虽然与齐府没什么瓜葛了,可外人看来她终究是户部侍郎的养女,便赶紧强撑着下了马车。
“多谢齐公子搭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齐雪音微微抬头,浅笑着道谢,她是真的感激这位齐公子。
眼前的男人长身玉立,正是工部尚书齐大人的次子齐游,他生得俊朗,只疏离一笑:“无事,既已到了宣平侯府,那便无碍了。”
但在雪音抬眸的一瞬间,齐游神色一变,他瞧着那张脸,心中大震!
从前他也听说过京城另一位齐家的事儿,不少贵公子哥儿说起来那齐家的养女,都道是天姿绝色,只可惜身世不正,沦为旁人的棋子。
齐游没当回事,今日也不过是随手救人,不希望皇宫门口出什么乱子。
但看着那张脸,他蓦然有些怔住。
雪音瞧见他,心中也有些疑惑。
她魂魄离体之时脑中浏览完了那本书的内容,知道自己一生短暂且清苦,去了之后除了翠莺,原本是无人祭奠她的。
可后来,这位齐二公子忽然杀到了陆靖言的跟前,他红着眼质问陆靖言把齐雪音弄哪里去了。
甚至,他问陆靖言要齐雪音的牌位,陆靖言当然不给。
两人大打出手,每逢初一十五,齐二公子便找十字路口烧纸钱给齐雪音。
但两人如今才是第一次见,上一世齐二公子为何会对自己那般?
雪音定定瞧着他,心中迷惘至极。
齐游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猜想,两人还没说什么,不远处一辆马车停下来,陆靖言掀开帘子焦急地看了过来。
他原本是要去救林若幽的,林若幽的丫鬟来报,说是林若幽的马车坏了,就在前方不远处,林姑娘身子弱,天寒地冻的,恳求陆靖言去送一趟林姑娘。
想到林若幽对他的救命之恩,陆靖言立即便要过去,毕竟丫鬟说那地方不远,让世子妃稍等片刻即可。
可他才走了没多远就想起来进宫时跟在自己身边踉跄的小姑娘。
她落水才好了没几日,这会儿就站在皇宫门口,方才那眼神中似乎都是失望。
陆靖言微微闭上眼,他知道齐雪音一向与林若幽不对付,毕竟两人身世放在那,他亦不想让两人见面。
可此时,他发现自己心中突突地跳着,林若幽的救命之恩,在那枚棋子面前,甚至都不重要了。
她是旁人的棋子,亦是他的妻子。
陆靖言立即吩咐人调转车头:“林姑娘那边,派人去找一辆马车过去便是了。赶紧地回去接世子妃。”
可等他们这一来一回,皇宫门口已经没有人影了,等到他赶到宣平侯府门口,就瞧见齐雪音正站在旁人的马车跟前,与齐尚书府的二公子互相凝望着,那眼神丝毫不像陌生人。
就好似,就好似两人从前便是认识的,且这两人站在一起,通身的气质与姿容竟然有一种非常非常和谐的感觉。
陆靖言大踏步走过去,齐游瞧见他,只微微颔首,便直接上了马车。
马蹄哒哒,齐家的马车很快就走了。
齐雪音垂着脑袋,转身往府里走,却不想身后的陆靖言一把抓住她,直接横抱了起来。
他面色森严,雪音挣扎着要下来:“世子你做什么!”
陆靖言一言不发,一路抱着她疾走回到房中,砰的一声大力踢上了门,狠狠地把她压在了床上。
男人□□,深邃的眸子里全是恶意,手摁着她的肩膀和脸,雪音侧着脸,浑身都在发抖。
“我一会儿不见,你就那般急不可耐地勾搭旁人么?齐雪音,你究竟要不要脸?你是我宣平侯府的世子妃!”
一想到刚刚那齐家公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而她竟然也丝毫不知道顾忌地与那狗男人对视,他便怒火攻心,恨不得直接扒了她的衣裳狠狠地撞进去!
他只是让她等那么一会罢了,她就上了旁人的马车,世风日下,她当自己是什么?!
雪音脸色惨白,刚刚才昏了一次,这才刚醒来,此时心跳得如鼓点般密集,眼泪一颗一颗地冒出来,嗓子发哑,心中都是悲痛与苦涩,此时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女人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陆靖言心中一颤,微微松了手,却还是厉声喝道:“不许哭!自打入府之后你便惺惺作态,以为我陆某人好欺骗?仗着你生得美貌,便要骑在我头上?那些人要借着你的手灭我宣平侯府,以为我不知道?齐雪音,你是我一生最大的耻辱!”
雪音静静地看着他,她宛如一朵被硬生生从枝头掐掉的花,就那么一点一点地失去光彩,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绣着鸳鸯的丝绸枕巾很快便湿透了。
她目光涣散,眼泪越流越多。
陆靖言心中却越来越痛,他不在意她的,她就是旁人折辱自己的玩意儿,害得他不孝,害得他成为全京城笑柄。
他真的丝毫不在意她的,今日就该冻死了她,他才不会心疼半分。
可他,却低下头,胡乱地去吻她的眼泪,声音艰涩:“我不许你哭,你听到了吗?”
女人的唇上也沾了泪,柔软粉嫩的唇瓣上带着微微的苦,她声音哽咽,好半天才哀求道:“陆靖言,你杀了我吧!既然我是棋子,既然我要害你,为何不杀了我?我是你一生最大的耻辱,我是齐府最大的笑话,可我是谁?我是齐家大小姐,还是世子妃?还是一个该死的不要脸的玩意儿?我从何处生来?会去往何处?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抬手掩面,哭得无助,几乎喘不过气来。
陆靖言松开她,他站在床边看着仰躺在床上哭得止不住的女人,良久,他放下床边帷帐。
隔着帷帐,她依旧在哭,而他静默地站着,眼眶发红。
很久之后,陆靖言走了,张三按照他的命令又送来一堆的补品,雪音躺在床上,一直在咳嗽,咳得内脏几乎都要炸了。
翠莺心疼至极,一边给她拍背喂水一边问:“今儿早起不都还好好的吗?怎么出去一趟就成了这样!”
雪音刚要说话,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半晌,才哑着嗓子说:“翠莺,我冷……”
刚说完,她哇地一声把方才吃的药都吐了出来。
翠莺流着泪,手忙脚乱地收拾,又赶忙去重新煎药,熬制川贝雪梨水,如此忙碌到晚间,雪音才堪堪睡着,咳嗽也不那般厉害了。
而陆靖言在书房中枯坐了很久。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当初兴许就不该多看她几眼,而她说的也对,若是他狠心一些,让她病故了,那些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时至今日,不仅连那些人笑话他,就连他都笑话自己。
父亲的大仇未报,宣平侯府危在旦夕,受人挟制,他跟随着一个假仁假义的太子,不得不压抑着自己,说些违心的话,做些违心的事,而宣平侯府子嗣单薄,他膝下并无一男半女,甚至,还与不该纠缠的齐雪音纠缠个不清。
一切都错了。
陆靖言闭上眼,放在桌上的大手握成了拳头。
总有一日,他决计要打破如今难堪的局面。
他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宣平侯府的男人从来都不会甘愿被人踩在脚下。
等到那时……
脑中闪现出齐雪音的面孔,她带泪的眸子,楚楚可怜,心酸又惹人怜爱,陆靖言摁摁眉心,在心里告诉自己,到那时候,他会找个由头把她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