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忽然皱起眉头,一双漆黑的眼睛竟隐约浮现出戾气来,苏浔的手抖了抖——小变态怕是要开始折磨她了。
她咽了口唾沫,她没杀过人,确切地说连只鸡都没杀过,但是今天她豁出去了,只要小变态碰她一下,她就捅穿他的脖子!
苏浔的一颗心跳得仿若擂鼓,握着玉簪的手臂绷成了一根弦。
裴怀泠本来浮现出戾气的双眼,却忽然一怔——他看到了她那只绷直的手臂。
这一晃神,他眼中的戾气忽然消散了。
罢了,他已经死了,不管苏浔在从前的世界活得多么风生水起,都跟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至于眼前这个小小的舞姬……他望着她那绷直的手臂,心道,不过是一个见到他吓得浑身僵硬的女子而已。这古代的女人也着实愚蠢,明明知道是来送死的,即便怕成这个样子,还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等着让他取走性命。
真蠢。
裴怀泠想着,给了苏浔一个嘲讽的目光,转身离开了。
苏浔握着手心里即将扎出去的玉簪:“……?”
小变态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小变态怎么走了?
裴怀泠没再看她,他掀起鲛珠帘幕,走到他的檀香木龙榻上,随手放下鲛绡宝罗帐,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耳畔渐渐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苏浔愣愣地跪在地上,小变态睡着了?那……她怎么办?
手心里的玉簪硌得她生疼,苏浔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缘由,在青韵的记忆里,是没有女人能活着走出安神殿的,难道小变态太累了,想下半夜再收拾她?
想到这,她打了个冷颤,一双美目睁得更大了。
这一夜,苏浔丝毫不敢瞌睡,她紧紧握着手里的玉簪,盯着鲛珠帘幕后的床帐一动不动。这一夜是漫长而煎熬的,她一会想着小变态马上就起来杀她了,一会想着怎么还不来杀她,一会又想自己要不要冲进去把他杀了……她绷着神经,思绪万千,挣扎了不知多久,到最后,只剩下迷迷瞪瞪的一口气……
……
天色大亮,朝阳升起。
内殿的门传来轻叩,接着是李温的声音:“皇上,您起了吗?”
帘幕后的床帐终于有了动静,里面的人似乎翻了个身,一道含着不耐的声音响起:“让他滚进来。”
苏浔迟钝地四下看一眼,整个内殿只有她一个人,这变态,应该是在对她说话。于是她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拉开了内殿的门。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她清晰地看到,李温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一张方脸由白变红,由红便绿,到最后,连双唇都哆嗦起来:“活……活……活的?”
而他身后,抬着白布来给她收尸的两个小太监,就没有他这样的涵养了,直接指着她喊道:“鬼……鬼……鬼鬼啊——”
李温被他们的喊声吼得回过神来,一巴掌扇在即将尖叫的小太监脸上:“不要命了!”
小太监急忙捂住嘴,一双眼睛却瞬间飙出眼泪。
苏浔苦熬一晚上,此时已经丧失反应能力,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李温:“皇上让你滚进去。”
“哦,哦哦。”李温听闻,急忙狠狠搓了自己的脸一把,快步迈了进来。
身后数十个婢女端着洗漱的用具,也跟着鱼贯而入,她们脸上万年不变的石雕表情也终于有了裂痕,看向苏浔的表情全是惊惧。
苏浔麻木地承受着她们的目光,半阖着眼睛退回到殿中,又跪在了老位置。
安神殿里忙忙碌碌,一众婢女伺候着裴怀泠洗漱,却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约莫两刻钟,婢女们端着东西又鱼贯而出,李温帮裴怀泠系好腰带,小心翼翼道:“皇上,早膳已经备好了。”
“嗯。”
李温看了跪在地上的苏浔一眼:“皇上,这……这舞姬奴才如何安置?”
裴怀泠看她一眼,见她还如同昨夜一样,鹌鹑一样老实巴交地跪在地上,便随口说道:“让她退下吧。”
苏浔怔住,退下……这是放过她了?
她从地上费力地站起来,依旧恍惚得难以置信,靠着仅剩的一点思考能力,朝着裴怀泠行礼道:“奴婢告退。”然后才转身,迈着惶惑的步伐往外走去。
她竟然真的活下来了!在走到内殿门口的那一刻,苏浔那颗恍惚的心,终于开始激动起来。
她大步跨了出去,却没注意到,一只玉簪从她的袖口滑落。
水红色的身影消失不见,那玉色的簪子,却落在锦纹栽绒地毯上,瞧着格外刺眼。
裴怀泠自然看见了,他一双凤目微眯:“李温,把它拿过来。”
“喳。”李温急忙走过去,待看清楚地上是一支尖锐的玉簪,心中一惊。凡是送进寝殿的女人,他们都会收走她们身上所有的尖锐之器,这一把玉簪,不该从她身上落下来。他弯腰将玉簪捡起来,不可置信地猜测,难不成这个小舞姬昨夜打算刺杀皇上?
他不敢多想,快步回去呈给了裴怀泠。
裴怀泠拿起这支玉簪,这是一根材质不算好的玉雕的,形状简单,尾部格外尖锐。他在手里把玩一遍,不由想起她昨晚上绷直的手臂,原来是因为手里握着这个,他竟还以为她是怕的。
“倒有几分意思……”他苍白的面容上,忽然泛起冷沉的笑意。
第5章 梨花带雨
从安神殿出来,苏浔的脚步越走越轻快,她昨夜本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能捡回一条命。如今站在阳光下,晨间的风和着清甜的花香沁入鼻间,她才深切地感觉到,她真的活着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狗皇帝为何饶她一命,但不管怎样,总算闯过了这一关,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希望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他。”
苏浔从安神殿活着出来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大祁宫。
当她回到内教坊司,凝烟第一个迎上来,兴奋道:“青韵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苏浔朝她弯唇一笑。
此时内教坊司已经聚集了不少舞姬,一个个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们有人惊骇,有人愣怔,更多的是眼神复杂。入了这内教坊司,她们过着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如今乍然得知有存活的机会,她们连庆幸的心情都不敢有,或许只是青韵侥幸,而她们以后,依然要前赴后继地去送死。
苏浔也不愿多说,她压下自己劫后余生的喜悦,借着凝烟搀扶的力气,面无表情地路过这一众舞姬,从后门回到房间。
一天一夜没有阖眼,又经过一番大惊大喜,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进了房间,苏浔倒头便睡过去。
这一睡,便从早上睡到了傍晚。
这一觉很长,她却睡得极不踏实。她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的她眼前影影绰绰,脚底是望不到底的白雾,丝丝凉意浸透着她的全身,她冷得颤抖,有一条毒蛇,悄悄爬到了她身上……苏浔猛然吓醒,就见一张青白的脸正近在咫尺地盯着她。
是周平。
苏浔一下子从榻上坐起,看着周平恶狠狠的目光,她才知梦里的恶寒从何而来。
她警惕地盯着他:“周公公,你擅自闯进舞姬的私寝,是有何指教?”
周平直起身子,说道:“竟然能从皇上的手心里爬出来,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苏浔平复着刚刚被他吓出的恶寒,从榻上下来,先整理好衣裙,才面不改色回道:“青韵也小看您了,身为内教坊司的教坊吏,竟敢搅乱陛下生辰宴的祈福舞。”
周平一怔:“你什么意思?”
“周公公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的木屐为什么会断开。”
周平的面色瞬间沉下来,他咬牙片刻,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入宴之前的舞衣和木屐都归你保管,能动手脚的也只有你。”苏浔看着他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冷笑一声,“也不知道周公公怕什么,竟等不及皇上杀我,要先置我于死地。”
周平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他怕青韵被长乐帝招寝的时候,将他在内教坊司亵玩舞姬的事情抖露出去。毕竟他玩过那么多舞姬,只有青韵没有顺从他,甚至对他怀恨在心,而一旦她告诉了皇上,他离死就不远了。所以他才弄坏苏浔的木屐,只要她在祈福舞上出差错,按照皇上从前的脾性,定然问都不问便把她拉出去杖毙,只要她先死了,就不会再被长乐帝招寝,他便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