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得四平八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幕,江瑾舟用余光看见了。
前面路口红灯,车一停,他把放回到后座的西装捞来重新披在她身上,又打开空调,对着出风口试了下温,指示灯跳成绿色。
三十分钟后,车停在小区外。
这小区地段偏,房屋老旧,但胜在安保好。过了午夜十二点,外来车辆不得进出。
江瑾舟在附近找了个停车位,时间太晚,他没让沈苏溪再多睡一会,解开安全带靠过去,叫醒她。
没过多久,沈苏溪醒了。
被吓醒的。
不过半小时的时间,难得她还能做完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梦。
梦见江瑾舟的脸变成陈旗的狗大爷,然后追着她整整跑了十条街,最后她一脚跌进大爷因吃下猪狗不如的东西后,消化不了的稀便便上。
就很……绝。
江瑾舟盯住她,惊魂未定的眼睛浸润着水汽,隔了十余秒,听见她问:“到了?”
她的声音湿糯柔软,在雨声中不太明朗。
“嗯。”他应了声。
砸在车窗上的雨声节奏分明,“我没带伞,你车上有吗?”
“没有。”江瑾舟不带迟疑地说。
沈苏溪那栋楼离小区门口近,想了想,淋点雨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时,安全带啪嗒一声,车门也开了条缝,手腕上多出来的力量忽地把她拉了回去。
沈苏溪吓了一跳,“怎么了?”
“等会。”
“?”
江瑾舟没有解释,下车绕到副驾驶,把车门的缝拉大了些,西装被他兜在头顶。
沈苏溪看明白了,犹豫了几秒钟才下车,江瑾舟把衣服往她的方向挪了挪,自己全然暴露在雨中。
进楼后,江瑾舟身上几乎湿透,沈苏溪衣服却是干的,只有手臂小腿上粘着些水珠。
见他这样子实在狼狈,沈苏溪难得善心泛滥:“我上楼给你拿件衣服,你在车上换吧。
一说完,就觉得不对劲。
她那什么时候有他能穿的衣服?
“上去吧。”
江瑾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沉沉地看着她,隔了几秒又说,“晚安。”
这声晚安直接把沈苏溪拉回到了踏进酒吧前,还坐在秦宓车上那会。
“……”
没等他离开,沈苏溪咬牙先背对过去,楼道的声控灯听着她的脚步,一盏盏亮起。
他不探究,她自然喜闻乐见。
但心里多少有些纳闷,这是寻常男朋友该有的反应吗?更重要的是,他真的察觉不到吗?
难不成。
男朋友是个……傻的?
沈苏溪又回想了下和他在一起后的这几个月,就像一潭死水,怎么也泛不起波澜。
于是,在近乎压抑的相处氛围下,她找了个借口逃回家。
然而时隔半个多月,他们的相处模式依然奇怪,用相敬如宾的老夫老妻形容又不太恰当。
总是缺点感觉。
似乎比白开水还要寡淡。
压着情绪,沈苏溪每一步都走得沉闷。
“苏溪。”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沈苏溪一顿。
她停下脚步转身,借着微弱的光,去寻他的表情。
他走了过来。
清润的声音混着雨水。
“今晚很美。”
第7章 7 我想分手了。
沈苏溪转系前住的两人寝,室友是典型的浪漫主义文科生,酸掉牙的情话脱口成章。
而她认为的情话百句之首,正是“今晚的月色真美。”
标志性的日式暧昧。
文学鉴赏课上,教授戏谑称之为告白最佳语录,当然前提得是对方不能太直,这氛围没点浪漫因子和文学细胞的一根筋还真体会不到。
沈苏溪有多少浪漫因子不好说,但文学细胞在沈清的耳濡目染下培养出了七八分。
所以在男人清朗的嗓音响起时,她的脑子里倏然蹦出来这句话。
她不知道夏目漱石在将“I love you”这三个英文单词译成这话时是什么样的心境,只知道她的心在听到这四个字后慌了下。
像喝了一杯香醇浓郁的红酒,滑入肺腑,偏偏醉不了,只是浅尝辄止后的微醺。
今晚很美。
美在哪?
没有月亮的夜色,还是她?
雨还在下,房檐上的积水连成雨幕,映着街角昏黄的灯光,玻璃珠外的爬山虎覆上绿瓦灰砖垒砌的墙,凌乱招摇。
也就是一瞬间的工夫,沈苏溪心里突然有了答案,他说的应该是她。
他接下来的话确定了她的答案。
“苏溪,今天晚上很漂亮。”
傻是傻了点,眼光倒挺好。
沈苏溪强压下即将起飞的唇角,“你喜欢我这么穿?”
江瑾舟也看她,那眼神又沉又笃定。
“因为是你。”
沈苏溪自动把这句话脑补成了,“因为是你,所以喜欢。”
不安分的心又跳了几下。
这狗,今晚还挺撩?
静默片刻,楼道里的灯顺势一暗。
穿堂风歇了又起,江瑾舟侧过身,挡住了大半的风,灯光随他的一动作再度亮起。
沈苏溪下意识抬头看他,一看便挪不开眼。
雨水几乎要把衬衫吸进身体里,清晰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扣子散了几颗,胡乱地倾在一边,露出大截精致分明的锁骨,冷白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
不仅撩,还挺……
骚啊。
沈苏溪难得在这会还能想起自己今晚没有领教过的,且垂涎欲滴的年轻的肉体。
沈苏溪这些年跟着秦宓混,坏习惯沾染不少,活得又浪又渣,但好歹人性未泯,趁火打劫这事还是做不出来的。
心里的道德底线没破,一双手倒是抖成了帕金森。她真怕自己干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便急着把蠢蠢欲动的爪子别在身后。
手还没背过去,沈苏溪看见江瑾舟眼里的光闪了几下。
他靠近,同时带过去些许湿濡,抬起的袖口,凉凉地擦过她的肌肤,她被激得一颤,却没躲。
奇怪的是,明明有些冷,可她却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温度。
脚底像踩了团棉花,飘飘忽忽的没有实感。
后脑勺倏地被托住,额间传来酥酥麻麻的湿意。
只一下,就消失了。
沈苏溪愣住。
带着水雾的眼睛对上另一双泠然的眼睛。
许久不闻动静,灯又跳灭了。
沈苏溪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外套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她肩上,密密匝匝的水珠勾着光,像是葬在深海里的琉璃。
“要不要上去坐会?”
她的声线在阒然里格外清晰。
她说这话时没别的意思。
只是刚才那一吻,自然却足够撩拨人心。像是春风过境,不着痕迹地逼走凛冬,余下桃花潭水三千尺的明朗。
雨声滴答,似有若无的香水味里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昧。
男人声音也是哑的,“方便吗?”
当然——
不方便。
怎、么、会、方、便?
沈苏溪难得还保留了一分没有被美色冲昏头脑的冷静,点了下手机屏幕,故作为难地说:“还是算了,今天太晚了,路上开车不安全。”
毕竟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的。
逐客令下得坦荡又无辜,江瑾舟快要被她气笑,结果这人还不消停。
“我前几天还看到新闻说有人雨天半夜上路,结果轮胎打滑撞到护栏翻车,脑浆崩了一地。”
“……”
江瑾舟想把她嘴堵上。
沈苏溪想去楼上拿把伞给他,江瑾舟拒绝了。
她就站在台阶上,看他一路淋雨进了车,红色尾灯亮了下,不久后连人带车消失在晦明风雨中。
路过602时,沈苏溪多留意了几眼。
地上那摊纸板纹丝不动,里面的人还没回来。
准备往门上踹上一脚,想想又把脚收回去了。
今天天气好,她不和没素质的人计较。
晕晕乎乎地洗完澡,沈苏溪抬手擦了擦镜子,腮间还是红的,一半被热气熏的,还有一半为的什么她大概是清楚的。
第一次见到江瑾舟在高三那年冬天,荒烟蔓草的季节过渡得太快,两条原本平行互不干扰的铁轨只短暂地交错了一下,又岔开。
七年后的重逢,在一个春天,捱过了最难熬晦涩的冬天,似乎什么都变得理所当然。
包括她学着张爱玲的那句:“噢,你也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