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眼前一花,脚下土地猛然震颤起来,树无风自动,二人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咚——”
一声巨响后,头顶的天空像镜面一样呈现出蛛网状的裂痕。
裂痕处竟然出现了画面,隐隐约约可见是一只青皮垂天犀,正铆足了劲朝着这边狂奔。
画面再飞速一转,一柄水色长剑闪过,垂天犀头颅□□脆利落地斩下,血溅在裂痕上,一片猩红。
“妖兽!千仞剑!”谢灵砚大喊,“是大师兄!”
两个人密切注视着裂痕处的变化,白照南抬手往上方打出一道白光,法术如撞击在透明屏障上发出砰地一声响,他顿时明白过来,“我们被困在镜中世界了,镜子在大师兄身上!”
冶青鸟抓烂了许镜清胸前的衣衫,垂天犀顶在他胸口,将胸前铜镜镜面撞出了裂痕。
他的平安符和铜镜都被弄坏了。师父说要用性命去保护的铜镜,和师妹缝在衣服里的平安符,弄坏了。
衣衫撕碎,廉价不堪一击的平安符成了一堆木渣撒在地上,混在粗糙的沙石地里,经野蛮的妖兽一番踩踏,彻底寻不到踪迹。
这几天一直蔫蔫没什么精神的许镜清突然发疯,敛着眉一声不吭将困兽场中的妖兽砍死了,冶青十眼睛一亮,还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勇猛,就看见许镜清提剑斩断了几人高的铁围栏冲过来了。
不过是在陪阿奴颜那个疯妇玩着无聊游戏,真当这些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能困住他吗?
阿奴颜是他的生母,他不否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感谢她带他来到这世上,让他有机会见过人间四季,沐过风霜雨露,让他有机会遇见爱的人。所以,暂时容忍着她的一切欺凌侮辱。
她想要什么,已经尽管拿走,他尽量满足,但这份恩情,总有还完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将再无瓜葛。
这是来到这里的第四天,许镜清想明白的一件事。
他或许愚笨,或许痴傻,任由世人评说。
但他不是没有底线的,打坏了他的宝贝,用命来偿吧。
稳坐高台的赤狐九见势不妙,提上呱呱的后衣领拔腿就跑,“快跑!他生气了!”
呱呱只感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抛上天空,赤狐九扔了一句“叫风风来”就自己逃命去了。
几只狼兵欲阻拦,还未上前便被锋利的剑气拦腰切成两半。
整个困兽场全部被剑气划烂,围栏成了一堆废铁,气劲在石墙上留下深如沟壑的痕迹,许镜清从洞门里杀出来,血溅了满身满脸,沐着秋日阳光提剑站在困兽场闸门前,如煞神临凡。
冶青十命人将他制服,妖兽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缓慢朝着他逼近。
他正杀在兴头上,冷着脸斩下一片衣角,用布条慢条斯理将剑柄和手掌缠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冶青十远远看着,梦回五年前平常界封魔印,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柄剑血战一个月。
但现在,没有灵气支撑,只要时间拖得够长,一定可以耗尽他的力气。
许镜清两手举着剑,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根根弯下,握紧,掌指关节根根发白,手背青筋鼓起,眉眼低垂,面容沉静,低声说:“来。”
冶青十发出一声尖锐啸声,妖兽群顿时一拥而上。
妖兽群里三层外三层将他包围,近处看不清里面战况如何,只见森寒剑气乱舞,鲜血与断肢断头齐飞。
更远处站在树干上围观的赤狐九手搭凉棚,咋舌不已,“好家伙,怎么会突然发疯,是不是昨天饭给他吃得太饱?”
呱呱领着风风过来,风风跳到树上与赤狐九肩并肩,“怎么?”
赤狐九努嘴,“让你来帮忙呢。”
风风说:“帮着他一起砍妖兽?”
赤狐九呸了一声,“让你上去跟他打!”
风风抱着胳膊摇头,“你的万魔剑呢?自己为什么不去?”
赤狐九被他气个半死,“他那是天生的,天生的没了还能再长,我这后天仿的,打坏就没了!再说了,我养你干什么吃的?”
风风对于这种战斗的血腥场面倒是见怪不怪了,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枕着胳膊躺在树梢上,以一种奇异的姿势保持着平衡,“我想走了。”
赤狐九也觉得无聊,反正许镜清不会死的,最多受点伤。风风的话让他略感诧异,他这些年从来没有主动提过这件事的。
赤狐九带风风回来医治好,给他做傀儡臂的时候就说过,他想离开必须经过他的允许。虽然没有强制约束,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但这些年风风一直遵守承诺,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也没说过什么时候走。
所以赤狐九问:“为什么?”
风风解开了袖口绑带,把袖子松开一截露出手腕,手腕内侧是他身上为数不多没有疤痕的地方,那一小块皮肤干干净净的,可见皮下青紫色血管。
但,太过干净了。
风风说:“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有一位道侣。”
赤狐九来了兴趣,“是不是上次在遥山界的高个子女修,我听见她喊你的名字了。”
风风说:“是。”
他上次回去的时候,特地看了一下,手腕上的印记,变淡了。
在封魔印外等待许镜清的时候,他一直不停地在观察手腕上的比翼鸟。他始终觉得,是因为距离太远,印记显现的速度才会变慢。
可等楚音就站在他二十步开外的地方时,他发现,他的印记真的变淡了。
印记是楚音画下的,这意味着楚音在慢慢忘记他,不爱他了。
风风说:“我为你做事,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恩情,为了活着回去见她。可如果她不再爱我,已经在忘记我,我就不能再耗下去。”
风风跳下树,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赤狐九,“我的坚持不再有意义,你能明白吗?”
赤狐九也跟着跳下树,笑嘻嘻说:“明白,就是你老婆要跟人跑了呗!”
风风不计较他的胡言乱语,封魔印会阻隔道侣盟契,他现在完全看不到印记,心里很慌,很害怕,生怕自己哪天回去的时候,印记就完全没有了。
如果他的印记完全消失,楚音的也会。如果她不再爱他,那印记只会对她造成困扰,所以也会跟着一起消失。多残忍啊,一方的执念,对于另一方来说却是一种困扰,无论一方再如何深爱和坚持,另一方若是铁了心不回头,印记永远不会恢复。
到那时候就真的晚了,就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
一番谈话结束,许镜清也终于因为体力不支倒地,围攻的妖兽几乎被屠尽。
风风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许镜清,还是没告诉赤狐九他的计划。
最多再等他半年了,一定要说服他离开。
许镜清累了,他的身体暂时无法适应没有灵气的环境,虽然比前几天已经好了太多,但还是不足以支撑他从这里杀到封魔印。
他杀一只就少一只,对于修界来说,就少一份危险,积少成多,也能削弱阿奴颜一小部分势力。
粘稠鲜血彻底模糊了天空上的网状裂隙,一点画面也看不到了。
一直紧揪着心的白照南和谢灵砚并没有松懈下来。
这场战斗终于让他们看清了许镜清所处的环境,他在异界。
纪圆正坐在许镜清屋里她以前睡的那张小床上发呆,方简来找她,说孔萩云又来了。
方简嘿嘿笑:“我一猜你就在这里。”说着还比了个手势,两个大拇指往里对像两小人拜堂,“大师兄和小师妹嘛,是一对,嘿嘿,我早就听说啦!”
纪圆站起身跟着往屋外走,歪着个脑袋房前屋后四处瞅,“孔萩云又来干什么?”
方简说:“不知道啊,不过你找什么呢?”
纪圆说:“我找块板砖。”
方简说:“你找板砖干嘛?”
纪圆说:“我拍死丫的!”
方简拉着她往外门去,老父亲似的语重心长,“咱不跟他计较,不生气哈,谁让咱只是外门弟子,修为修为没有,钱钱没有,不怪人家瞧不起。但他越瞧不起,咱还就非得干出些事给他看看,你现在可是掌门了,人家当掌门的都是不喜形于色的,你待会可不能甩脸子,好好说话,要大气知道吗?下午我下山买点鸡苗,顺道给你买糖粑粑吃好不好?”
纪圆不情不愿,“许镜清爱吃糖粑粑,我才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