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从山坡上摔下去,现在满头满脸都是血,眼泪流下来在脸上冲出一条白痕,简直不能再惨,手指仍倔强拽着着许镜清的袖子,想把他拉走,远离这些坏人。
许镜清缓慢地转身,将她拢在怀里,低着头,袖子给她擦着脸上的血,“这么不小心。”
他很少会真正在脸上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哪怕他们已经那样亲密,她还是无法通过他的动作神态判断出他心中所想。
她哽咽着说:“你听没听见我说话,跟我回去,这些指定是骗人的,他们就是想骗你。”但其实这些话说出来连她自己也不信,眼泪控制不住地哗哗流。
玄光镜里的画面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阿奴颜带着妖兽大军突袭了太初仙门。三位长老飞升,掌门身死,其余人不知所踪,门派内一片狼藉。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如果他真的跟他们走了,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楚音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个黑面具男人身上移开,调整呼吸尽量让语气平静,“许镜清,阿奴颜就算真是你生母,养育你到百岁的人也是晏掌门,阿奴颜毁了你长大的太初仙门,杀了你生父,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应该杀了她报仇,而不是跟着这些妖人们认贼作母。”
这句话却正是合了赤狐九的心意,他赞许点点头,“说得好啊,许镜清,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去杀了女王报仇吧,我们敞开大门欢迎你,如果你有那个本事的话。”
纪圆一下抱住他,“别去!他们就是故意这么说引你去的,不要去!”
许镜清仍是细致低头为她擦拭脸上血痕,指腹停留在她脸颊,细细磨挲,目光平静,宛若一潭死水,无论再掷入什么都不会泛起涟漪。
是谁的儿子,于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但七岁拜入太初仙门,晏洲安近百年教养之恩,此仇,不得不报。
纪圆对上他的视线,知道她再也留不住他了,赤狐九说的话,正是他心中所想。
“等我回来。”他说,随即低头浅浅一吻落在她唇角。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竟然划分了一条界限,那头是赤狐九、冶青十、戴黑面具的男人和他,这头是楚音、高寒、三百羽林军和她。
若真是要打,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他铁了心要去,谁能拦得住他呢,最后还不是落个两败俱伤。
冶青十哈哈笑了两声,转身跳进了封印,他打赌许镜清一定会来。
风风和赤狐九站在一处,等待着。
许镜清一点一点掰开那双环抱着腰的手,握住那两只细细的手腕,将她往外推。
她哭得泣不成声,可两方力量不对等,她一动也动不了,只能苦苦哀求,“求求你了,不要走,你走了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
“没有办法,我必杀她。”他轻轻将她往外一推,回手一掌打碎玄光镜,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纪圆跪倒在地上,用力嘶吼出一句,“你走啊!走了再也别回来!我不会要你了!”
许镜清脚步顿住,她以为他吓到了,但仅仅只是瞬间,他抽出剑头也不回跳进了封魔印,镜面上人影一晃,随即消失不见。
赤狐九看着她哭,心里一下抽得疼,“喂,你别哭啦,他肯定死不了的,但也绝无可能杀得掉我母亲。”费这么大的劲,不就是为了引他进去,万事都准备好了,那可是异界,妖魔遍地的异界,他说杀就杀,他以为他是谁。
纪圆抬头看他,眼眶发红,目光含恨。赤狐九耸耸肩,“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让他活着。”
她止住了眼泪,声音哭得嘶哑,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最好现在开始祈祷有一天别落在我手上。”
赤狐九被她那恨样逗笑了,“啧,我还真是期待那一天,起码还能跟你待在一块不是,哈哈哈。”
赤狐九说完转身跳进去,风风随即跟上,楚音飞跑过来喊了一声,“风少丞!”
风风动作却未曾有过半分迟缓,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封魔印上水波再一晃,人已经全部离开。
真正的,归于平静。
之后林琨带着大军赶至,接手不老山封魔印驻守,高寒将经过转述。
纪圆跟着楚音回到了逢春谷,包扎了伤,准备离开。
太初发生了那样的事,许镜清也走了,她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一个人闷在屋里哭了一会儿,打起精神收拾东西的时候,有个锦囊掉了出来。
她捡起,坐在床边上看,锦囊黑金色,没有绣什么繁琐的花样,是离开门派时掌门相赠,设了禁制的。
可现在,人都没了,禁制自然也没了,或许这个禁制正是以晏洲安性命为引,人要是不死禁制也永远无法自动开启。
纪圆打着哭嗝拉开抽绳,里面只有一块巴掌大的长方形黑铁令牌,质地坚硬厚重,手感却温润如玉。令牌正面篆刻古朴的‘太初’二字,反面则一行小字,上书‘柳暗花明又一村’,底部还刻了一束桃枝。
是太初仙门的掌门令牌。
令牌入手,她掌心一阵刺痛,前人留下的传位密令自动开启,令牌金光一闪,代表认主成功,她是晏洲安选定的下一任掌门。
憋了好久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扑倒在床榻上,捧着掌门令嚎啕大哭。聪明如她,自然该明白,掌门他早就安排好一切了。
他知道只剩她一个人了,担子交到了她肩上,以后她就是太初的掌门了。
可是这么大的门派,这么大的挑子,她如何担得起啊。
她哭了好一会儿,声渐渐小了,站在外面的楚音才轻轻敲门。纪圆抹干净泪给她开门进来,楚音抱住她,“明天就走了,我来看看你。”
纪圆头靠在她肩上轻轻点了点,“我,想今晚就走。”
不管太初成了什么样子,始终也是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就算只有她一个人,一个光杆掌门,也该早些回去原本的地方。
楚音顺了顺她的背,“那我帮你安排吧,看看有没有最快的船。”
纪圆抽身离开,手背贴了贴哭红的脸颊,快速收拾起东西就跟她一道往外走。
刚过酉时,不算晚,楚音找了林琨帮忙,林琨说正好有一艘大船,平常界派遣来的羽林军今夜就要动身返程,正好跟他们一道,船大,还安全。
太初仙门发生了那样的事,平常界还多了一道撕裂的封魔印,叹仙盟又紧急调配了人马支援,两处封印都必须守住,此前来助战的羽林军也得尽快回转。
临上船前,两个人交换传音咒,楚音说:“回去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千万别跟我客气,要常联系。”这段时间相处,她倒是挺喜欢纪圆的。
纪圆红着眼点头,恍然想起她印记的事,问起,楚音撩起袖子给她看,手腕上空空的,“没了。”
楚音说:“之前在不老山的时候还有的,封魔印下颜色也变得很深,我确认了好多次,我敢肯定那个黑衣服的男人就是他。但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活着却不敢来见我一面,我喊他,别说回应了,你也看到了,溜得比兔子还快。”
说这番话时,楚音语调平静,脸上也没什么失落悲伤的表情。时间真的消磨了很多东西,爱或许还是有的,印记显现足以证明,但为什么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内心却只是一种放下的释然呢。
纪圆问:“你打算怎么办呢。”
楚音笑笑:“还能怎么办呀,就这样过呗,难不成我也跟着跳进去叫着嚷着让他回来吗。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又是何必呢。”
楚音拨开她一侧头发,歪头看了看,丝毫不感到意外,“你的也不在了,应该是封印阻隔了。”
纪圆有些烦恼地揉了揉眉心,“我发现了,但现在,我没空去想他了。他既然要走,是死是活,我管不了,我只能尽我所能,做好我分内的事。”
她把掌门印挂在腰间,要让世人都看见,太初仙门还没死绝,掌门还在呢。至于许镜清,或许是没空去想,或许是刻意不去想,总之他暂时不重要。
她分身乏术,弱女子一个,能怎么办呢?就像楚音说的那样,难不成也要跟着跳进封印哭着喊着求他回来吗?
他高兴去就去吧。
楚音佩服她,理了理她腮边的碎发,“你真厉害,一切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