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在步步逼近,枫林几个人把东西放到脚下。往后退,枫林退的慢,突然从军用夸兜里,拎出一条铁链子,哗楞楞的响,链头上的铁坠子直奔中间带头的人,一声闷响,那人仰面倒地,椎头回撤左右摆动链子像游动的蛇,听到两声噗噗声,又有两个人倒地。枫林怒吼:打!对方几个人没有反应过来,被一阵拳打脚踢,倒地。孟军和枫林拿对方带来的棍棒,朝他们小腿骨一阵猛扫。建峰领两个人,拿腰带把几个人能动的捆起来,嘴里塞上破布。
孟军趴在剑锋耳朵上“腿不打断,他们就回去喊人了。”
“腿断了他们会冻死,”建峰说。
大家扛起东西快步离开。孟军说丢东西了,回去找一下。“枫林,跟我去找一下。”他向枫林丢眼色。
两人回来,看到几个人在互相解绳子,孟军咬着牙踢已经解开手的那个人的头,他拍拍那人的脸:“都起来站到沟边上。”
他和枫林把能动的几个挨个踹下路边的沟里。孟军一直走在枫林身边,拿出烟卷给他,“枫林,来一根好烟。”“不会,”枫林答到。“你扛的东西多,分给我点,我把沉的卖出去了。”接下来的路上,孟军一直不离枫林左右。
大家分散,买完东西,各自回家。
十
一个月后回到学校,校园里只剩下满墙的大字报,还有甬路两边杨树上麻雀在叫。看门的大爷说抓走好几个,每星期三返校,开批评与自我批评会。
枫林隔窗户往教室看一眼,课桌,凳子一片狼藉。宿舍被褥,只是剩他自己的了。
年根腊月二十八,傍晚,枫林摸到村北口,刚到坡顶有人在喊:“疯子!疯子。”能叫自己外号的人就两个,圈生,还有就是勋子,他的两个铁杆。勋子低声说“公社派出所要抓你,等你几天了。”枫林愣了几秒钟把一个包递给勋子:“把这点吃的给我娘,就说我托人捎回来的,送东西的人你不认识,能说圆吗?顺便叫素花来村口一下。”
“大婶子那里好说,素花可不知道在不在家。她让县剧团选走了。”勋子回答,枫林每次听到勋子这有气无力的娘们腔就想揍他。枫林狠狠的踢了一脚路边的树,“她去了剧团?她爹让去吗?”对枫林的问话勋子摇头。
“你问圈生吧,”勋子说。
大约一顿饭的样子,勋子带圈生来了。
圈生压低了声音说:“还不是打铁的刘新奇家的卫国?当兵复回来,那贼眼天天围着素花转,儿子求爹来提亲,几个长舌头的老娘们也起哄,我爹说素花还小等等再说。这卫国隔三差五就来我家,这个丧门星。你还记得那恶心人的京腔不?‘老乡,刘新奇家在哪儿住呀?’咱都他妈笑了半年。”枫林呲牙笑着,斜视圈生。
圈生接着说:“卫国的战友是公社派出所的头,叫个郑亮,不几天,这新奇像是供着爹一样,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八字脚的刘新奇,挺着个腰,烂着个眼边,牛逼哄哄。”
圈生背起手学刘新奇走路。勋子和枫林笑的前仰后合。
圈生接着说道:“过一阵子,公社下来一把子人,说我爹是什么几类人,成被监视的对象,刘新奇代理大队书记,这儿子在公社临时帮忙,咱村的治安归他管,这俩月,人都他妈疯了。”
枫林气红了脸问道:“谁介绍素花去县剧团的?”
“老潘!下放来咱村前,他在剧团上班,村里让他给排练样板戏,他挑上了素花,结果他说素花唱戏能成角,我爹也为躲卫国的纠缠,就叫她去了。”
“戏子是个什么东西,你爹想什么呢!学个什么戏呀!”枫林狠狠的说。“你去探一下道,我看我娘一眼,我就走。”
圈生往村子里走,又折回来在枫林耳边说:“她初四回来。”
娘坐在炕沿儿上,脸蜡黄,枫林屁股还没有挨到炕沿儿,他娘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枫林的耳朵里想听到钻天猴上天的声音。脸上火辣辣的痛。他买回来的东西被一股脑砸在脸上。
枫林蹲下,收拾一地的点心和糖果,“我出去一阵儿,学校停课了。老师们挨打,学生高串联去了。我去干活挣了点钱。有人找我,就说不知道去哪里了。我给您捎回来的钱别省着。”就势给娘磕个头。快步来到街上,他老远的看到,村里公安员刘红军带穿公安服的人朝这边走来,他转身到临家,在猪圈棚子躲起来。
枫林娘气还没有消,刘卫国就进了屋,“把枫林叫出来,公社来人找他。”
“叫你娘个脚呀,你个烂眼边的东西,我一个好好的孩子叫你们给逼的不敢回家。你和你爹把眼烂瞎了?嗯?我还找你要儿子哩。上哪儿叫去,你叫,你叫!就他娘一间半屋子,你叫哇。”枫林娘大喊。“你别耍光棍儿,有人看见枫林回来了,”刘卫国扫一眼炕上的散落的点心,“这就是枫林买的吧。”
“放你娘的狗臭屁,就你那瘸腿的娘能吃个点心?你那烂眼边的爹买不起,你眼红了?有本事你买去。”枫林娘还在骂。圈生听到骂声赶了回来。看到刘卫国正和派出所的人耳语,看到红军摇手又摇头。圈生问道“找枫林呀,他在家吗?”
“我给您说,见到他赶紧给大队里信,否者(则)同坠(罪)。”卫国说。
从此刘卫国成了枫林的克星和敌人。
十一
枫林逃到周建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30里的山路陪伴他的是猫头鹰的叫声,和镶在青石板一样的天上的寒星。在场院里的玉米秸子堆里猫了一晚上。第二天太阳老高的时候他才醒来。枫林一边喝建峰家剩下的玉米面粥,一边把他学校和家里的事向建峰说了一遍。建峰把媳妇叫到一边耳语起来,媳妇不住的往这边瞟一眼。
岔口村,临敦南水库,西北方向来的河水从村边分开,一条进水库,另一条沿着道路向下,水是山里人的宝贝,它能带来粮食和青草,日子就富裕,年味就比枫林家要浓。杀猪摊子到二十□□还在忙,排队等待的人们抽着烟锅子,品评各家的猪的肥瘦,养的时间长短。有人开玩笑说猪不胖,老婆到是能杀一百斤肉。清亮的笑声从被烟油熏黑的嘴里喷发而出出,伴着汤猪锅下面劈柴窜出的火舌,还有腾腾的蒸汽,从猪脖子里接出来鲜红的猪血,高高挂起来白生生,被破开的几扇子猪肉。煮肉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村子,香气涨满了大街小巷,就往上漂,山里狩猎的人皱着鼻子吸气,抬眼往村子了张望。年在十几天前已经开始过了,男人们准备下猪、牛、羊下水,几瓶子白酒,和孩子们看着买来的鞭炮一样。等着新年的到来。
年三十,建峰把枫林叫到僻静处说:“他们找你,不管是啥事,你得找一个没有去上学,又没有回家的理由,还得让人不怀疑。这是长远之计。躲不是个办法。”
“周叔,我一会儿走,我也怕连累您,”枫林说。
“别误会,你呀先到山上躲躲,山上是我的一个木工作坊,咱们就一个说法:你就是来学木匠活,还和俺家莲珍搞对象,你和莲珍好呢,我就假戏真做,就把这闺女给你,合不来呢,你就当是我收的干儿子,也别多想,事和话咱定下来,我把这话都给家里人说了,你把自己的戏演好就行了。”建峰说着,手捻山羊胡子。枫林一一应着。
三十晚上年夜饭时间,爆竹声连成一片,远处更高处的村子点点的亮着灯,火蛇一样的花炮,弯曲着往上爬,还有天上爆开的二踢脚。有光没有声音。
枫林在山上土坯房子里,门窗都挂了棉布帘子。门外,风在屋檐下吹着哨,还有带了白霜石头和干硬的树。建峰家过年有的东西,这里都有,还特意带来了一瓶高粱白酒。
第一次没有娘年三十,他把酒喝完,发现自己没有醉,只是留下了眼泪。
虽然建峰一再说,年三十,到初五不会有人办公、抓人的。但他还是抱起被子,找一块挡风的石头下,连头带脚盖起来,睡下了。
初二,建峰的姑娘——周莲珍被派来来送饭,她不高的个子,长方脸儿,五官稍大、舒展匀称,列宁装,左胸带□□像。第二次来,两个人的交流多了些。
“听我爹说你在学校还是有头脸的?”莲珍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问道。“我不知道他听谁说的,我是好学生。成绩尚可,没有斗争老师。不打架。”枫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