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的山里人的日子,就是能穿暖、能吃饱。他们只能计划下一个季节能不能够吃。更何况他们孤儿寡母。
上初中的枫林嘴唇上长出细细地胡子,细脖子上的“鸡嗉子”更是明显。白菜,玉米面子都是自己从家背来的,学校食堂只管做饭,一个窝头,一勺子熬白菜,男生、女生一视同仁。
蹲在食堂前面的槐树下,枫林要慢慢吃,先喝下盆子里的汤,对白菜和窝头,要忍住狼吞虎咽的冲动,细细嚼,即使这样他还是早早结束了这顿等待多时的午餐。
他急需要离开这里,不要听到别人大声的喝汤,还有筷子碰到饭盆子的喀拉,喀拉“巨大”的响声,不想再被碱发起的玉米面味侵袭。每次他直起腰身,眼睛余光很准确的从蹲成一片花花绿绿女生堆里扑捉到素花,他感觉到了素花眼里的笑。但突然有一天素花拿着半块窝头站在他面前时,他还是在大庭广众面前扭捏了一下,没有经得起那窝头的诱惑。从那以后几乎每天他的肚子多了半个窝头的进账。
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枫林对素花说,都怪那半个窝头,把肚子惯坏了,提醒要开饭的时间提前了。
白衬衣,从他穿起来宽宽大大,到现在的袖口处露出手腕子的圆骨头,白色没有变,领口是老娘细细的针脚补上的,不细看发现不了,扎进腰带的下摆过去能盖过屁股蛋子,现在弯腰时要注意,不然就会被轻易拉出裤腰了。白衬衣给枫林带来了无尽的骄傲。住在石头房子里的山民,黑衣黑裤圆口布鞋。独独这孤儿寡母是整齐干净的。
素花能看到枫林眼里的绿光,像是瘪肚子狗。可是从来不加餐。终于在晚自习课间,素花发现了枫林的秘密。素花很是纳闷,终于晚自习课后她远远跟踪枫林,——他先是沿着教室慢走一圈,后迅速朝宿舍疾走,素花追踪到那排男生宿舍的房角时看到,门灯下,枫林在狼吞虎咽的对付一个黑乎乎的窝头,素花知道这是红薯面做的,她很熟悉那东西蒸熟再放上几天后的坚硬,像是塑料鞋底子一样坚韧。
看到枫林那样的认真、急切、粗暴的对付窝头。在素花的眼里,枫林优雅,强大。细长的身子,都是强劲的筋骨,虽然常常弓着腰,却更像绷紧的松树枝子,从小时候野猴子,到长出胡茬的忧郁王子,在素花眼里他一直没有变——套着白衬衣,蓝色裤子,绿胶鞋。
这一切都和眼前的一幕发差巨大!她好看的鸭梨脸上挂满了泪水。那两片儿丰满的嘴唇,带着永远上扬的嘴角,像是告诉所有人自己心里藏着的甜蜜和幸福。此时,它撇的像苦瓜,如果不是嗓子紧紧闭上,她真怕那哭声会从它们中间冲出去。
从那以后她从家里带的烙饼逐渐多起来,他娘自己嘀咕,这孩子饭量见长呀,可也不见胖。
贫穷、饥饿的山里人和山上的草、树、狼虫虎豹组成的生物链,弱肉强食更明显、直接的表现了出来。人把山上能吃的都摘走了,抓光了兔子和山羊,饥饿迫使虎狼豺豹向人发动攻击,村子里时常传出虎狼伤人的消息。
走在放学路上的嫩娃娃,终于和狼遭遇了,母狼带着几只狼崽子,在路上堵住了枫林他们的去路,母狼低头夹尾巴,黄眼珠子由下往上盯着自己的食物,露出白牙齿鼻子两侧皱起来,脖子上的毛扎煞起来,呜呜的恐吓着对手。
枫林手里抓一块石头,书包做盾牌,人眼盯狼眼对峙,把大家挡在身后,低声指挥到:“慢慢往后退,每人捡石头,两人一组,轮流砸狼头,不能间断。”他用石头威慑着,足足一分钟,后面按命令投出两轮石头,受到打击母狼,发出吱吱的叫声,无奈的低头走了。素花的腿突突的抖,人狼的对峙带来的刺激,要多于面对狼眼的恐惧。从此父母嘱咐孩子,放学结队手持木棍。就像当年的红军一样蜿蜒行走在山路上。
最要命的事是上体育课,老师要求先慢跑,饥饿把枫林摁在操场边,用发呆来保存肚子里那点热量。老师声色厉俱呵斥,枫林对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老师没有反应。最后说,我跑步没有人能跟上,不需要练。说话的语气平缓,态度坚定。素花脸上荡开浅浅的笑,看到老师喘粗气,心里又替枫林捏把汗。同学们起哄,老师和枫林比试。枫林输了,老师发现,是个跑步好手,只是他饿,他们成了朋友,枫林没少吃老师的饭。
素花找枫林次数多了,同学们就背后挤眉弄眼。
枫林像是采蜜的蜂,每天收集着能送到胃里他的吃食,但他十七八岁的雄性躯体所需要的能量,这些只是杯水车薪。
公社派专案组进驻学校,几天时间学校里花花绿绿的大字报糊满了墙,穿军装带红袖标成了学校领导,为了让领导看到自己的成绩,高音喇叭里是雄壮的革命歌曲,慷慨激昂的口号。
专案组长细心的做进步学生的工作。教方法,统一思想,张大了眼,发现隐藏在教师队伍里的□□分子。枫林赶紧弄一身军装绿,因为没有积极参加活动,没有得到红袖标。
七
枫林在村子里游走,墙和路是青石、白石,屋顶是雨水泡成的黑色的陶瓦,树身是黑的,山里的村子百年不变。
世事沧桑,而今的枫林,步履蹒跚,只剩下无奈和唏嘘!
在他的眼里,田琳琳酷似素花的脸庞,但她的大方、得体,总是缺少素花那种质朴泼辣的笑,这往往让枫林对她的迷恋一下子跌到冰点。但他对琳琳是珍惜永远不变。
时隐时现的刘卫国不时来挑动他的神经。让素花的脸如嫩桃,眉如黛,黑白分明的眸子,还有笑起来的两个大酒窝,如此真切的铺满他的意识。不知道是该拳脚相加让刘卫国瘫软在地,还是感谢他,带来梦牵魂绕的素花
枫林印象中,刘卫国还是那个穿的绿军装的样子,他不同于一般人的是右胳膊上多个红袖章,代表了当时正义和激情,这次他的深灰色工商制服,代表着国法。
学生时代的枫林眼里根本没有刘卫国这个人,他就像趴在石头阴面的黏虫子,无声无息,可有可无。
茂鑫大厦启用时的那次会面,枫林心里满是厌恶,但他深知小鬼的难缠和毒性。所以他要亲自接见这个组长,掂量一下他分量和手段。
台上的领导在致辞,周明附耳告诉枫林:“税务、工商联合办公,要查账和经营资质,有人举报集团超范围经营,有逃税嫌疑。”枫林让钟白萍陪娘去了休息室。
他朝小会客室走去,周明已经在等他,他问到: “带头人是谁?”
“工商局刚调来的,稽查处长,胸牌上是刘卫国。”
“通知法务处,没有闹清楚来历以前先拖着不要提供账目。资质可以提供副本。”
“已经这样做了,听刘处长说还要查农业养殖基地查,重点是农业养殖基地,国家补贴款要重新核定。”
枫林走到小会客室门口,没有进去,转头又回到台上,专心听各位领导讲话,鼓掌,时而和身边的李俊年厅长、王白发局长耳语几句。
王白发下台,去打了电话,回来后,伸出五短的胖手指,端起茶杯,仔细的吹水面的茶叶,“新来的,烧三把火呗,还是你们县的人”。
启用仪式后是午宴,红餐桌布,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温润光洁的餐具,红的闸蟹,青白色鲟鱼,绿白相间的青菜用白色藤编篓儿装着——。轻柔的音乐,点头敬酒的主人,祝贺祝福不断的嘉宾。
穿工商、税务制服的四位工作人员在小会议室,一旁的周建峰彬彬有礼,但语气和引导客人的伸出去的手,显示出不可违抗的强硬:“请几位,耐心等宴会结束,今天是茂鑫集团和鹿总的重要日子,希望各位担待一下,不要出现不必要的误会。”客人中的一位细高个子,一身的肌肉,让周建峰想到是追兔子的黑贝,说到:“周总不要误会,您去忙,我们按命令办事,只是例行检查,我们可以等。”
周建峰到外面,朝豁牙的孟军看了一眼,孟军微微点头,点首叫过两个人,三个人在包间门口坐了。周建峰拨通枫林电话:“刘卫国在小会客室,他答应等,你家老太太走了,另外,建筑公司的几个项目部今天被突击检查,看样子是一码子事。”林枫听完,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