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珠梨涡深了,皓齿明眸,不怯地起身,说:“这位大人的顾虑倒也是实在。可这不难,萧司马名下便有两间京郊库房,若能率先开诚布公,以身作则,皇威之下,谁又敢违抗查令?这批火|药险些害了皇上性命,关乎的是大启国运,贪污走私之罪又算的了什么。积极配合查案者,待萧司马明示过皇上后,无罪嘉奖,小罪既往不咎,大罪从轻发落;可有胆敢违抗者,必有猫腻,也无须审问,直接拿弑君之罪治了便是——”
她轻轻柔柔的三言两语,听得萧承晔是心潮澎湃,恨不得撸起袖子立刻便大干一场。
他一咬牙,没再多想,便要豁了出去:“商姐姐说的对,再说这案子要是好查,皇上还派我查什么!我这便回去取萧家库房的账簿,率马以骥,要天下人知道我萧承晔是要推诚相见!到时候,看邺京谁家还敢藏着库房钥匙!”
……
“萧承晔这个蠢……”
燕鸿看了兵部新发下的月报,面上勉强还稳得住,可声音有些颤,叹了一口气:“宁为钧的烂摊子撂倒了没人敢收拾,独他一份!”
柳佑立在燕鸿身侧,面露难色,道:“萧司马以自家的两间库房为标杆,逼得朝中持有库房的官员管事交出账簿、打开库门,公然查对。他这一招,不知比宁为钧要高明了多少。皇上此次用人不以贤以能,倒是懂得用巧了。”
“皇上是拿准了他的身份与脾性。这蠢材。”
燕鸿将扳指摘下握在了掌心。萧承晔是他看着长大的,到底几斤几两,他怎会不知,只怕身后教唆引诱的大有人在。
这场勾心斗角中,萧承晔只是棋子,背后那人是想借他的手,来抓自己的把柄。
柳佑打量了眼燕鸿,又作揖宽慰道:“萧司马是个心性纯直之人,并非是不孝敬燕相,他不知这背后的关联甚深,胸中又有少年血性作祟。”
“什么少年血性,我看他是愚昧罢了,”燕鸿冷笑而嘲,眉心微凛,深不见底的眸子又不觉看向柳佑,道:“我见柳大人比他也年长不了几岁,怎么就差上这许多。早让他跟着你多学学,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柳佑的鬓在暗处瞧得不分明,面容倒是年轻俊美,他躬身一拜,面上有笑,语气却稍沉了几分:“下官卑贱,怎可与萧司马相提并论。下官生来就是孤苦命,懂事的要比同辈人早,可也有过不经事的时候。”
燕鸿眉头愈深,心中烦闷,也并未在意他此时说的什么。
相府的后院养着几只白鹤,白羽鲜亮,可这终究不是它们能展翅之地。
燕鸿将手重重地搭在栏杆上,说:“他们既用了萧承晔,肯定还布了别的局,挖好了坑等着他跳进去,只怕邺京城这火|药的篓子迟早是防不住。你得抓紧了。”
柳佑也望着栏外的景致,盯着那几只白鹤,谦和的目色中藏着不明的野心,道:“火门枪下午便已经押送出城,等倭寇攻下了三郡,北林寺一案的风头便会过去。任他们再闹,也闹不了多久了。”
第65章 我们 以色侍人的皇帝,你是自古以来开天辟地的头一个。
白日渐短,百草萧疏,邺京满城已俨然泛起了冬意。
这几日御医来衍庆殿还很是勤快,对外称皇上仍在病中,不便早朝议事。宫外闹翻天了,似都与他这皇帝没半点干系。
魏绎体格好,恢复起来比常人快,早几日前便能下地走动,只剩些疤痕未愈。
倒是林荆璞不凑巧赶上这场寒潮,病症又拖上了几日,治了几天还是有些咳。
魏绎让御医院取了上好的珍品鹿茸要给他养着,可他每日仍只是吃些惯常的药。这样名贵的补品,一旦补进就得常年续着,若只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也吃不起。
难得天气放晴,殿内的宫人先玩起了投壶,林荆璞裹着绒披坐在一旁看。
魏绎在屋内闷久了也觉得没劲,闻声脱了厚重的袍子,过来同他们玩起了蒙眼投壶。
十投九中,称许欢呼声雀跃。
魏绎摘下了眼前的黑布,望着那满当当的壶,倒又觉得无趣了。他回头看了眼林荆璞,便走去递了一只箭给他,“玩吗?”
林荆璞捧着暖炉与瓜子,日头照着他的鼻梁,面色有几分惨淡。
“我不喜玩这个。”他淡漠拒了。
他与魏绎曾玩过一次投壶。
林荆璞投不大中,若只是技不如人倒也罢了,他心胸还不至于这么狭隘。可偏偏魏绎还总故意为了讨好而让着他,反而惹得他心中焦躁不喜,便没再玩过这个。
魏绎一笑,右手收了箭,左手的黑布递到了他跟前:“那玩儿这个?”
林荆璞眉心微落,眼里掺了些旁人读不懂的情趣:“你能玩儿了吗?”
“朕早能了。朕顾忌的是你的身子。”
宫人搬来了椅子与茶几,奉上了果蔬。魏绎坐了下来,伸手掐了把他脸上白皙的薄皮,没多少血色,颇觉扫兴地将黑布随意挂置在了他的颈上。
林荆璞若无其事地扯下那玩意,工整地铺在腿上,漫不经心道:“你以前要玩便玩,也不似这般顾前顾后。”
魏绎剥了个橘子吃:“朕大了一岁,知道惜命,也知道疼惜人了。”
算虚岁,他们今年都二十有一了。
林荆璞掌心接过一瓣橘子,吃下,望了他一眼,又将话绕了开:“这么说来,你前些日子训斥常岳,又将他调离至宫外督查巡防,原是因他耽误了你的风流快活。”
魏绎将剩下的橘子一口吞咽了下去,凑到他耳边调戏:“朕是要为你出这口气。他擅作主张伤了你,本该受罚。”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动情,真假难辨。
林荆璞面上仍是不以为然:“为美人诛忠士之心,来日史官口诛笔伐,怕是饶不过你。”
“史官便能饶过你么。以色侍人的皇帝,你是自古以来开天辟地的头一个,朕亦荣幸之极。”魏绎的话是压在喉咙里头发出来的,可戳进了林荆璞的耳中,便成了温柔的呢喃。
橘子酸甜,林荆璞又去果盘上拿了一个剥,淡淡道:“你要替我出气,训斥他几句我便已感恩涕零。何必调离常岳出宫办差。这样一来,你身边总少了个得力的人。”
林荆璞说着,还了一瓣橘子给他。
魏绎捏着那瓣橘子没吃,轻笑着道:“你不动歪心思,朕出不了什么大事。你要动了杀心,常岳即便是寸步不离,他也抵不了几个用。”
林荆璞默默吃着橘子,没出声。
魏绎又道:“朕调常岳去宫外,是有别的用意。别看朝中那些大臣明面上大公无私,要在他们掌管之下的库房里翻找账目核对货物,是比扒他们裤子还难,兜里的银钱没几个是干净的。萧承晔这两天闹出这么大动静,心中不服者居多,邺京难免容易生乱。有常岳以督查巡城之名,在暗中使下强硬手段,萧承晔查案的路子自能顺一些。”
林荆璞听言颔首,“你给他这条路铺得委实周到细致。”
魏绎听他夸奖,笑了一笑:“这路说到底是你开辟的,若有功劳,八成得归你。”
此时便有太监匆匆来通传,面色为难:“皇上,外头萧司马求见——”
话音未落,萧承晔便已揪着一官员的衣领,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那官员五十上下,正是工部负责辎重调运的漕运司长卢遇良。
萧承晔虎得很,一松手,往人屁股上一踹,卢遇良便一个跟头栽在了御前,头发蓬乱,领子都是斜的。
卢遇良神态狼狈,擦了把汗,又颤颤巍巍地朝魏绎行礼:“皇上,臣……”
萧承晔从袖中掏出两本账簿,塞到了御前,义愤填膺道:“皇上,这卢遇良有鬼,他家库房的账不清不楚!”
他的脾气实在急得草率,一查到不对劲,没把人送到兵部,也没按章程问过三司,直接将人与账簿一并待到了御前,让魏绎亲审。
漕运司长是个富得流油的闲职,卢遇良也算是工部资历最老的一批大臣了。他与蒋睿是同乡,为人做官想来都还算低调,掌管了三间库房,皆在邺京城内,去年上报的有七百斤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