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响起了急促的打更声,催人心弦。
可魏绎没有同平日那般雷打不动地起来同士兵们晨练,而是弯腰去脱下了两只袜子。
林荆璞轻挑眉头,缓声提醒:“军令如山,皇帝亦不当违逆。一夜不睡,你也没有在军中偷懒的道理。”
“不睡了——”魏绎散漫搭着林荆璞的身子,惬意地舒展了一番:“天亮了,叫人打桶水来,朕洗洗干净再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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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祝每隔三日便要回王宫面见太后,若不是余县当下战事紧急,以前是一个月都不来余县一趟的。大哥不在,余县水师便由吴涯和吴渠轮流坐镇代管。
三郡王宫昨日发生了一场大火,据说是有太后宫的宫女因偷东西打翻了火烛,烧毁了东南方近半数的宫殿,太后受了不少惊吓,连夜叫回吴涯问责了。
因而余县只剩下吴渠一人坐镇。
自他一年多前从邺京回到三郡后,丢了只胳膊,多被朝中人猜忌排挤,太后只安排他一些闲暇无用的差事,除了余县这一股水师之外并无实权,于是整日饮酒解闷,本就宽大的身型益发肥胖。
酒到酣然,吴渠觉得身上的铠甲禁锢,想给解了,忙被身边的人拦了下来:“大人万万不可如此,眼下是战事正要紧的时候,启军大营就在五十里之外的地方,大人已喝了不少酒,若是大帅与二帅回来再见了大人将铠甲丢了,到时又得斥责大人。”
“老子管他们!”吴渠将铠甲朝他扔去,醉意冲天地骂道:“魏绎这么多天都没敢派一个兵来探消息,就是心根子惧怕咱们,又岂会突然攻城?”
“再说了,攻城又怎样?城中的那些兵只听大哥的,我又使唤不动,真打起来了关我鸟子事!他们去宫里,让我一个人在这守着……我、我就是一条看门狗!别人咬上门来,我顶多也只能自个拿命咬回去!现在我连摘个盔,他们都不乐意啦?不乐意最好!最好哈哈哈哈哈——”
吴渠戒了色,独好喝酒,这一年来脾气变得暴戾不少,醉酒后便愈发变本加厉,常说胡话,下人们经常是被他又打又骂,也不敢再多说相劝。
卸去了这身载满吴氏荣耀与光辉的盔甲,吴渠倒在软毯子上,觉得舒坦多了。
很快,他便酣然睡去。
梦中不知所云,吴渠微张着口,鼾声如雷,睡得是不省人事。
“大人,大事不好,启军攻城了!”一将领冲了进来,欲叫醒吴渠。
“打!打、打得好哈哈哈哈哈……”吴渠尚在梦中。
那将领拿剩下一大缸酒坛浇醒了他,吴渠鼻子里吸了酒,被呛得清醒了过来,眼前又是一番头晕目眩,正要开口骂人,就听见了外头的杀喊声。
“大人,魏绎亲自带兵三万,已聚集在西城门外了!”
第127章 猜忌 或许,他该是真正的皇。
偷袭!
上万轻骑紧跟投石车之后,挥剑长驱直入,余县西城门失于防守,不出半刻钟便被攻破了。
吴渠赶到之时,人坐在马背上仍是天旋地转,隐约看到魏绎在众将之中厮杀,拔剑大喊了一声“启帝在此!”,剑又没拿稳,“哐当”掉了下来,吴军顿时阵脚自乱。
周围的骑兵一字排开,魏绎在城头高处,寒光俾睨吴渠,猛地勒紧马头,朝吴渠奔杀过来——
“一年多不见了吴大人,还望能念及邺京恩情,手下留情啊。”魏绎嘴上说着有情面的话,剑却砍得分毫不差。
吴渠大惊,冷汗涔涔而下,没接住一招,便狼狈地翻身落马,所幸边上的护卫簇着他边杀边退,才将他保了下来。
仅凭西城门的这支军队,如何抵挡得住凶猛的启军,吴渠这才算从酣梦中醒了,仓皇地握住身边护卫的手臂,哽咽不止:“你们速去城东大营增派援兵,不,大哥前日还带了两万兵回王宫……你们、你们先去王宫告诉大哥二哥,让他们速回余县来救我!”
很快,消息传入了三郡王宫,惊醒了凤榻上尚在熟睡的姜熹与吴祝。
吴祝心急,披衣要起身连夜赶回余县。
姜熹不肯:“战事危急,大人这一去,可是打算要弃哀家而保余县了。”
吴祝停下了手头上的动作,稍作平复:“我所做一切都是为护太后周全,太后此言又是何意?”
姜熹指尖拢着金丝薄披,眉眼有嗔怪之意:“王宫近来很不太平,哀家与皇上每夜皆不得安枕而眠,大人今日入宫来陪陪哀家,才能睡得好些。今夜你与你二弟皆在王宫,的确是启军偷袭的绝好时机,可为何他们只拿三万兵马攻打余县,何不派出全部兵力赶尽杀绝?这当中是否有诈,你是南殷的大将军,可得思量明白了。”
吴祝听言,才愣了一下,抚上姜熹的肩,压低声柔声安抚:“可三弟一人在余县,我恐事有不妥。”
“有何不妥?”姜熹冷笑了一声:“哀家知道你们三郡吴氏出的都是人物,你三弟也是个厉害的,前年启朝专门派人将他千里迢迢从邺京送了回来,除了一只胳膊竟毫发无损,此事你可还记得?”
姜熹这话提醒了他,也令他变得迟疑了。
吴渠当日回三郡,一直不肯提及他在邺京发生的诸多细节,有人问及,他便大发雷霆。因此,姜熹于他的疑心更重,故而之后便有意将吴渠手上的兵权逐渐转交到吴祝手里。
姜熹又说:“方才哀家听他们说,吴渠酒后大醉,不能应战,才让战况变得危急。他也不是每日都喝酒的,怎么偏偏就在启军偷袭前要喝上这许多?”
启军这次偷袭余县确实来得蹊跷,若真是吴渠与启军暗中勾结,他此时贸然带兵回去,只怕会遭到埋伏,得不偿失。
思量不决之际,吴涯已在外头,说要冲殿。
吴祝怕惊扰姜熹安眠,便随意披了件衣裳出去见他。
吴涯见他仍在太后宫中宽衣松带,上前急切道:“余县战事危急!大哥不速速与我一道前往余县救急,究竟还在等什么?”
吴祝皱着眉头:“不知余县军报虚实,我已差人前去查探。”
“三弟亲信来王宫报信,人到宫门前,马当即倒地而亡!”吴涯不可置信,“大哥莫非是怀疑军情真假?王宫目下无恙,就算军情是假,先回余县一趟也未尝不可!”
“二弟莫急,我并非是怀疑军情真假,只是……”吴祝背过身去,转圜道:“只是太后想让我留在王宫中。”
吴涯一时语噎,叹了口冷气:“太后一向对咱们三弟疑心颇重,若听取这妇人之言,三弟必死!余县必失!”
“可是二弟,此乃太后懿旨,我等也不可违抗啊。”吴祝委婉劝说。
吴涯知道他是存心推脱,冷笑一声:“余县若破了,王宫也保不住,南殷朝廷毁于一旦,又哪来的太后!太后懿旨又算个屁!今日大哥不发兵余县,二弟便一人前往!我本就不是南殷臣,可以不要这破朝廷,但不能看着自己的弟弟死,若是违背了太后懿旨,只管秋后再来索我项上人头!”
“二弟,给我回来!”吴祝目色阴鸷,回身冲他大喊:“混账东西!莫要做傻事,回来——”
冷风遽然,吴涯提着刀,王宫中无人敢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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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荆璞坐在王帐中听前方最新的军报,启军已占下余县西城。天明时分,吴涯才带队从王宫方向赶来,与吴渠在东城汇合,成掎角之势对抗启军。
林荆璞听过后,又拿扇子指着羊皮地图,确认问:“吴祝一支可有回余县?”
“回二爷,吴祝留在了太后宫,他带去的两万兵马也尚守在三郡王宫中护卫。”
林荆璞不免轻笑,事态的发展比他原先筹谋的还要顺利许多,“该不会是姜熹从背后歪打正着,推了一把。”
原先他与魏绎盘算着派轻骑趁隙偷袭余县,用最快的速度抢占位于城西的粮仓,而不伤及吴渠等人性命,做足戏码,事后再惹他们兄弟间互相猜忌,趁城中大乱之时,最后率大军出兵强攻,占下余县。
可没想到吴祝此时便就猜忌吴渠与启军联合演戏,引诱他而设埋伏,所以他宁可驻守王宫,连余县都不肯轻易回。如此一来,事情便更加明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