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此时有人在旁,细心一些就会发现,他虽执笔却半晌未曾动笔,另一只手指尖摩挲着书页,直至那一角柔软卷边,翘起细微却无法复原的弧度。
至始至终,不曾翻页。
……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日头渐沉,傍晚昏黄残阳映着窗外枯干枝桠,又不经意间折过门前光滑的石板,骤然射入眼底。
谢明允下意识眯了下眼睛,细碎的光在他眼眸中一闪而逝,他偏过头,才后知后觉的看着手下的书,阖上后才看见书名——《男仪》。
怎么会是这本书,他奇怪道。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么久看了个空气,他烦闷地将那本不知是何人放在此处的书,抬手一掷,那本并不薄的书,就这样一旋,刮擦出呼啦风声,猛地击向桌外。
但不巧的是,那处高高摞着一叠书信,大多是行商往来或者谢府家信——当然,所谓家信,也不过是谢母变相询问:苏家能否为谢家生意打点,再虚假的一句问谢明允近日可好,却明里暗里劝他想法子钩住苏家嫡女,也就是苏言的心。
思及如此,谢明允无声轻嘲一声,也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谢母。
但马上,他就顾不上了,半尺高的书信一瞬被击散,哗啦一声扑散开来,一半落在桌面,一半洋洋洒洒,自书案高处飘落下去,铺开了满地。
谢明允愣了下,倒没想到一时的某种情绪化为实质后,还能这么……出人意料。
他起身挥袖,正要弯腰捡起。
却猝不及防和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目光交错,双双对视。
闻声而来的苏言:“……”
她看了看满地的书信,感到不可置信:“你看个书都能弄成这样!”
简直是,满地狼藉,苏言心底默默吐槽。
谢明允:“……”
他先是默不作声地收拾起地上的一团乱麻,然后一点点放在桌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是被今天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砸昏了头。
“这是什么?”苏言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也跟着拾掇,走了两步,拾起远处的那本书,顺带好奇地看了一眼。
?
《男仪》!
看样子是讲男子的礼仪,苏言不禁联想到原先世界古代的书,诸如《女则》、《女训》之类的,心里的疑惑下意识问出口:“这是你学礼仪的吗?”
谢明允愣了一下,然后才变收拾边说:“不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放在我桌上。”
苏言奇怪道:“不对啊,我没有叫别人送这种书给你啊,我又不是那种古板的人,非要人守死规矩,学什么乌七八糟的《男仪》。”
这种书里面是什么内容苏言猜都不用猜,搞不好和《女则》一个德行,虽然说在现代社会,这几乎没人看了,但她在医院里居然见过一个六七十岁的婆婆,对她说什么头发衣服不该这样弄,什么什么的,还拿出书名和书里内容跟她科普。
“把这种书拿给人读,简直不可思议。”苏言心里吐槽,也没什么遮拦的说了出口,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
谢明允“嗯”了一声,才突然想起,这本书会是谁拿来的。
既然侍女小厮等苏府下人,没有收到指示,自然不会越俎代庖,这厚厚的一本书,自然也不可能是随着信件寄来的。
恐怕是混在那些事务本和账本中间。
要说谢家上下有谁有这个权力,又有谁会起这个心思,希望他嫁人后循礼侍奉妻主,恐怕只有那一人。
谢明允目光微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言在一旁,看出来他虽然面无表情,但心情似乎不太好,把书卷成一卷,“不管谁给你的,这本书我们不需要,就别放在你案前碍眼了,等会儿我那去烧掉,扔到炭火炉里烧它个‘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谢明允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思绪也被眼前的人带歪到一边。
苏言这才意识到,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可真是乱用成语,走过去拍了拍谢明允肩膀,怕他有什么误会:“就是说……烧的连灰都不剩,唉,我就觉得这词吧,字面意思很适合这个书被烧的场景,不要太计较,你说是吧。”
谢明允失笑,轻轻偏过头,“什么歪理。”
他平常不笑,以至于苏言都不曾知晓,他笑起来其实这么好看,轮廓清晰的侧脸就在苏言眼前,神情柔和,嘴角弯起来的时候下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好像和他本身的气质不太合,但此时目光也柔和,整个人似乎换了一种气质。
“怎么了?”
谢明允察觉到苏言仿若静止的目光,有些无可适从地抿了抿唇。
“啊……”
苏言缓过神来,有些不该说出口的话却不自觉脱口而出。
“就是觉得,你可以多笑笑。”
“不是骗人,也不算哄你。”
苏言作认真沉思状,却半晌也找不出形容词,只道:“你笑起来,真的很不一样。”
谢明允失神,忘了回应。
她伸出手,指了指谢明允好看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这里,”苏言指尖轻点,正落在谢明允眼角,“好像有星星。”
第28章 收拾
谢明允愣了一瞬,之后便低头将一封封信叠放整齐,动作很快,像是急着摆脱什么似的,他白皙的脖颈微垂着,苏言这个角度看过去,比自己矮上不少,下巴到下颌线的线条明朗清晰,顺沿而上,是柔软的耳垂,耳根微红的样子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可爱。
?
苏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刚刚讲的好好的,为什么耳朵会红。
没怎么费工夫,她就想起方才说的那些话,有的是夸他笑起来好看,有的是说他眼睛里有星星。
没毛病啊,实话实说的女人谁不爱。
大概谢明允比较特殊吧,苏言心想,他听不得别人夸他,恐怕一夸就要脸红耳朵红。
但山楂山药也在他面前讲过啊,用词可比自己这直白多了,她有次听见过,还尴尬的正当着当事人的面,听山药说“听说谢公子可是江南第一美人”,山楂很配合地八卦“应当是冷美人”。
苏言只是一笑,听了就了事,发现谢明允就在身旁听了个一清二楚时还觉得尴尬,可他却和个没事儿人一样,依旧面无表情冷冷淡淡,听得清清楚楚,却连头都没抬。
明明是不在意别人夸他的啊。
结果今天,自己只是如实说而已,都没太夸张——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底一贯的寒冰融化,露出藏在底下的黑潭。
潭水深不见底,却倒映着满天星空。
细碎的光交错闪烁,苏言从没见过笑起来眼睛这么好看的人。
可偏偏不禁夸,苏言心底吐槽。
大概是平常自己和他相处的时候比较多,被熟人这样直白称赞会不好意思吧。
苏言不甚清楚,毕竟她在现代熟人也不多,当医生的整日素面朝天,朋友就算想夸她一句天生丽质,恐怕都得被她那黑眼圈硬憋回去。
思绪飘忽,缓缓回归到当下,苏言清咳一声,转移话题:“明天去山庄,也要把这些东西都带上吗?”
她指的是谢明允桌上那些账本啊信件之类的,毕竟数量的确可观,而且这些东西不能受潮,得吩咐下人准备防水的箱子装。
苏言估摸了下,得有几大箱。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谢明允已然拾掇好,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只收拾一些就行。”他又道,毕竟出门在外还是以方便为主。
苏言长长的“哦”了一声,“其实多一些也无所谓的,总归有空马车装,而且我也有好多笔墨纸砚要带上。”
谢明允闻言抬眸,眉毛似乎比平常略微上挑,苏言能瞥见他眼里的一点戏谑,却见他语气淡淡:“你当真要科考。”
她点了点头,早就下定决心的事情不会再犹豫,更何况这是关乎她前途性命的大事,不容马虎。
“先把你那一手字练好吧。”谢明允直起身,意味不明地看了苏言一眼,便脚步不急不缓的走了,顺带着卷走苏言身边淡淡的冷梅香。
苏言:?
谢谢关心,有被冒(羞)犯(辱)到。
仗着字写得好书读得多,居然一副看不起她的样子。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情绪这么外放了,也不知道收敛一点,他商场摸爬滚打的情商到哪去了!苏言忿忿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