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他的目光划过自己的双腿,柳晗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坐回了轮椅上。
这无疑是自欺欺人,可想着旁事的薛景深未曾留意到,至于陆湛则只翘了翘唇角,却也不去点破。
“世子缘何深夜至此?”薛景深警惕地问道。
陆湛抬起手臂,扬了扬手里的酒坛,“中秋良夜,本打算寻柳大人小酌两杯,不料却来得不巧了。”
说着,他把酒坛放在窗台上,转身。
然而就在柳晗和薛景深以为他离开映雪院的时候,他却径直挑帘从门口走了进来。
面对二人同时投过来的目光,他挑眉道:“周素娥这桩事儿只能另寻旁路,去那江家刺探虚实。”
江家门庭大,不提前言所说的方便与否,便真的叫长青去了,也不一定能入得后院。
这倒的确有几分棘手了。
“江家?清生,不知是哪个江家?”薛景深突然开口问道。
柳晗道:“城南江家,那周素娥的夫婿正是江家大少爷江楦。”
薛景深闻言,拊掌笑道:“那这事便好办了。”
第25章 夜半梦回(1) 清生当官当久了,连人……
方寸棋盘上, 黑子势如破竹,白子被围困一角,若不寻机突围, 便要定下败局。
然而饶是如此,手执白子的人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甚至还时不时朝窗外院门处张望。
陆湛慢慢地拢起了眉头, 眼中划过一丝不悦, “下棋讲究的是心平气和、凝神聚力。”
“啊?”柳晗闻言回过头来,愣了下, 方醒神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的错。”
提出下棋的是她, 中间走神的也是她, 的确是她做的不对。
陆湛落下最后一枚黑子,棋局生死已定, 他淡淡地道:“你输了。”
柳晗这下才彻底回过神, 低头看向棋局,见白子被杀得狼狈不堪, 她不由微微张大了嘴巴,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从前她和柳昀对弈, 虽然赢得不多, 但是却从未输得这样惨。
她心底的惭愧瞬间被不服输所取代, 抬眼看向对面犹绷着脸的人,道:“再来一局。”
面前之人不是兄长,耍赖不得, 那不服输便只能重头再来。
这么些日子以来,陆湛早把柳晗的性子摸得清清楚楚。
不似柳昀所说的那般懵懂天真,也不似他口中那样的有着书香之女的矜傲, 只有一点是没错的,那便是执拗,认准了便不肯言弃。
陆湛拂了拂衣袖,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处方停下来,“这会子你心思全然不在棋盘上,再来多少局也是一样的结果。”说着,他摇了摇头,“既如此,有这般功夫,倒不如出去走动走动。”
柳晗见他要走,连忙示意一旁的长青推了自己跟上去。
木制的代步椅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碾过,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陆湛听见了,脚下步子微微一滞,旋即转到柳晗的身后,神色淡淡地接了长青的活。
长青不欲松手,他不理会,握住了扶手往前走,边走边道:“周安所说之事,到底是一面之词。你那表兄今日往江家去未必能探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件事还得暗中调查。”
柳晗闻言,“可府衙行事,涉及内闱后院,不好唐突。”
“嘁,果然跟你……从前一个样,迂腐、不懂变通!”陆湛差点儿直接点破她的身份,好在反应的快,及时止住了。
代兄赴任一事,他还是想听她自己坦白。
柳晗只注意到他数落自己迂腐,“那依世子看,该如何?”
陆湛但笑不语,把目光落在了长青身上。
长青在没到柳家做护卫之前,是个行走江湖的小卒,曾经接的单子有不少也是帮人探听消息的。这会儿对上陆湛的目光,他立刻就明白了。
“大人,属下去江家打探一下。”
柳晗敛眉沉思了一会儿,颔首。
长青走后,柳晗方和陆湛说起自己的想法来。
周素娥一事确实像陆湛所言,都是周安的片面之词。
那样一个大活人,在江家还能消失了不成?
“你说,周素娥是真的失踪了吗?”
“就算不是失踪,情况也不会太好。”中秋那晚别了周安以后,他们已经沿路打听了一回。确如周安说的那样,他的姐姐周素娥没有出嫁的那会儿,是那一块儿出了名的孝女,后来嫁了人,虽然邻里见她见得少了,可偶尔也能碰上她携着夫婿回娘家来探视。
这样一个孝顺父母的女儿,怎么会将娘家的节礼拒之门外,对家人避而不见?这其中肯定是有些文章。
“不过,你那表兄与江家怎的有关系?”
柳晗茫然地摇了摇头,“景表哥只说他和江家二少爷曾有同窗之谊,此番借着探视老友的由头去江家,兴许可以从江家二少爷那里问出些东西来。”
“江柠?”
“世子也识得他?”
陆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半是揶揄地道,“清生当官当久了,连人也记不住了。”
听着话头,柳晗直觉不太对,果然他下一句就道:“当年同窗共读,你我和你那表兄不是同届?至于江柠当时不正是坐在你边上的?”
“……”
她好像明白为何景表哥不让她跟着一块儿去江家了。
瞥见陆湛面上的笑意,柳晗神思又是一凛,那种叫人看破所有、无所遁形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柳晗咬了咬唇,按住了代步椅上的一个小机关。
陆湛推着柳晗正往前走,感受到阻力便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便看见柳晗慢慢地站了起来。
二人相对而立,柳晗的身量才将将到他的肩头。
“其实世子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柳晗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陆湛幽深的目光,“我不是柳昀,是假冒的泗水县县令,是个假瘸子,甚至还是个……”姑娘。
那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她便被陆湛按住了肩膀,尚未反应过来,她整个人被转了个方向后又被重新按回了椅子上坐下。
“嘘!”陆湛站在她身侧,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柳晗不明所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眼下的情况好像跟她想得不太一样?
但很快,在看到从花园另一边匆匆走过的人以后,她就知道了原因。
来的人是曹师爷。
曹师爷急匆匆地走到柳晗的跟前,做了个揖,便道:“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来泗水县这么多日子,柳晗见过曹师爷仗势欺人的样子,见过他小心赔笑讨好的模样,但这样惊慌失措还是头一回见到。没来由的,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陆湛却冷静得很,代替她问道,“何事?”
曹师爷揩了揩额头的汗,慌张地道:“刚刚州衙派了人来,传了知州大人的令,要大人即刻启程去州衙一趟。”
知州召见,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只为了这个?”柳晗问。
曹师爷哪里能看不出她的心思,便继续道,“小的打听了下,好像是为着当初廖春生的案子,说……说大人越过州衙擅自处决了嫌犯,知州大人怪罪了下来。”
依据国法,县衙有刑讯问责之职,却无判罪行刑之权。遑论监/禁或是斩首,都得上呈文书至州衙,由知州量刑审度后批示,没有纰漏以后才能执行。
廖春生死在荔园,虽为自杀,但泗水县衙还是逃不了责问。
州衙派来的人就等在衙门,柳晗顾不得等长青回府,便收拾了准备前往湖州城。
陆湛趁着柳晗回屋更换衣裳的功夫,吩咐了袁行几句后,便等着柳晗一块儿出发。
“世子要同我一道去?”柳晗眼睛微亮。
湖州知州韦梁她略有耳闻,最是铁面无私,眼睛里揉不得半点儿沙子不说,最让柳晗担心的是,身为一方知州,韦梁每隔三月便会进京述职,万一他曾跟哥哥打过照面的话……
然而,如果有陆湛跟着一起去的话,一旦出现不对,他兴许还能帮自己周旋一二。
柳晗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厚道,但也没有选择。
陆湛看破她的心思,好笑地摇了摇头,微微俯身,只用二人能够听到声音道:“清生的妹妹也就是我陆知远的妹妹,在清生的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的安危我负责。”
柳晗心头一动,抬头对上陆湛幽深的眸光,怔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