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糊涂!”碧霞元君勃然作色,“什么天意不天意?这里才是天!——你说这话,是嫌自己罪还不够大吗?”
“你才糊涂!”九天玄女把笔一摔,痛|心|疾|首,大骂道,“当年你初登宝座,你我议论的是内振朝纲,外制敌酋,重整河山,廓清寰|宇。那时,我们设想了多少三界太平之后的景象,你还记得吗?可如今呢?你的初心何|在?结党营私,因私废公,竟要损毁河山、涂炭众生,将士们浴血奋战乃得尺寸之地,你竟要拱手让人——你现在,已经成了个祸|乱朝纲的权奸!”
“初心?”碧霞元君怒极而笑,冷森森地说,“九天玄女,你真的知道我的初心是什么吗?”
“我,天仙圣母碧霞元君,荣登女仙之首,都是陛下的恩赐——我的一切权力都来自于陛下!那时瑶姬和刘沉香投降,朝堂上只剩下太上老君一家独大,我本来就是一颗平衡朝局的棋子。结党,就是陛下给我的使命!”
“党是什么?堂下之黑是也!你以为我不知道,朋党会毁了天庭?可是我又能怎样?人人都结党,我不结党,一旦踏错一步就会任人宰割——当年的杨戬,还不足为前车之鉴吗?”
九天玄女震|惊地望着碧霞元君,就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碧霞元君怒意少缓,深吸了一口气,嗤笑了一声,一转身,一摔袖子,便欲出门。
“——好自为之吧!”
碧霞元君甫一出门,正好与白云洞君袁公打了个照面。袁公急忙退往一边,恭恭敬敬地行礼。碧霞元君瞥了他一眼,淡淡说了一声免礼,便径自离开了。
袁公站在门外,躬身道:“师父,徒儿袁公告进。”
里面静默了片刻,随后是九天玄女犹带着哭腔的嗓音:“进来吧。”
袁公跨过门槛,走近了书桌,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呈给九天玄女。
“师父,有一张请柬,就是今天,您要去吗?”
“我如今还有什么心情赴宴?”九天玄女连头都没抬。
袁公静了静,反而上前一步,将帖子再往近了呈:“师父,您再好好看看这请柬——人有旦夕祸福,现在不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九天玄女心生疑惑,抬起头来,接过请柬,翻开一看内页,大惊失色,双手一颤,险些把请柬掉在地上——
红莲业火图。
“你……”九天玄女惊得浑身颤|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更令她震|惊的是,不仅自己的部下暗中附逆,就连自己的亲传弟|子都被明教策反了——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袁公双膝跪下,低声道:“师父,权奸当|道,您在天庭已经无处容身。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为上策!”
“你好大胆……”九天玄女勉强稳住心神,“玉帝命我上奏自辩,你不怕我告发你吗?”
“师父,您是天庭的臣子,有人要对天庭不利,您告发也是理所应当。而我效忠于明教,蹈死生之地,易面折节而事敌,生死荣辱早已看淡。四十九名正神已经被|捕,旦夕且死,再多我一个,正好全大衍之数,岂不快哉!”
“可是明教……毕竟是从西方来的,真的就那么靠得住吗?”
“师父,请恕徒儿无礼——您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九天玄女一怔。
她来自白山黑水,甚至曾蒙腾格里指点过法术,可后来却为了天庭屡次损害萨满教,甚至——如果不是林默娘,萨满十巫就要断送她手……
且住——萨满十巫没有死!
——也就是说,众萨满已经不再把她当作仇人,她现在离开天庭,再也不会有任何麻烦!
九天玄女握着请柬,站了起来。
“师父?”
“——牵马备车!”
玄女宫门前,王灵官领着一队禁军,拦住了九天玄女的车驾。
“玄女娘娘意欲何往?”
九天玄女按剑而起,不怒自威:“司法天使出行,你一个小小的禁军将领,安敢阻拦?”
“不敢。但末将奉圣命保护玄女娘娘,不敢不竭诚尽忠!”王灵官毫不畏惧,不卑不亢,“敢问玄女娘娘意欲何往?”
“南林越女邀我赴宴。”九天玄女嗤笑一声,“如何?难道你有圣命,要将朝|廷命官监|禁宫中吗?”
“不敢。”王灵官抱拳行礼,“既然如此,末将为玄女娘娘驾车,众将士跟随左右,保护娘娘!”
九天玄女大笑。
“也好——你上车来!”
遮天蔽日的浓云中,骏马奋起四蹄,风驰电掣,车驾直往南林驶去。王灵官在前面驾车,九天玄女居左,袁公居右。众将士簇拥在四周,拉开阵型,把住了四面八方,无一罅隙。
忽然,一道金色的霹雳直劈下来,王灵官急忙举鞭格挡。正在这时,九天玄女身形暴起,飞起一脚正踹在王灵官腰眼上。王灵官不由得一声惨叫,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横飞出去。
兔起鹘落之间,九天玄女和袁公早已双双跃起,离车就马。袁公挥刀断索,天马长嘶,奋蹄飞奔。九天玄女挽弓在手,连发数箭,所向披靡;袁公挥刀力战,血衣贯甲,如入无人之境。师徒两人两骑,如两颗硕|大的流星,撞开军阵,直透重围,漫天神魔莫敢撄其锋。
王灵官挣扎着,浑然不顾唇边血迹犹在,大呼捉拿叛逆,挥舞着铁鞭冲上去。眼看着来近,弓箭已不好用,九天玄女急拔宝剑,格开铁鞭,一剑刺入王灵官肋下,只听喀嚓一声,骨断肠流,血如泉|涌。王灵官大叫一声,闭过气去,竟从云头上栽下,左右急忙相救,这才保得性命。
九天玄女和袁公溃围而出,天军早已被他们远远甩开。忽然,九天玄女圈回马头,竟又要往回转。
“师父?”袁公急忙追上,扯住她的缰绳,“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的部下还陷在天庭——我得去救!”
袁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玄女娘娘,还是我们的玄女娘娘!无论何时,都不会放弃我们!
可是,此时此刻,那些人——
“纵然去救,又能如何?他们是魂寄封神榜的人啊!”
一句话出口,九天玄女一下子怔住了,一瞬之后,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魂寄封神榜!魂寄封神榜!他们的魂魄,自始至终都捏在玉帝手里,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可以让他们灰飞烟灭!
袁公慢慢近前去,突然一俯身,抱拳切齿道:“师父——您放心!他们,不会白死的!”
九天玄女紧|握着缰绳,模糊的泪眼逐渐透出刚毅之色。
短短数日,她几乎把几千年的泪都流干了。现在,她不想再流泪,她要让仇人流|血。
凤台岗,晨曦未兴,叠翠的山峦仍是黛色的。沉重的镣|铐在地上拖行,伴随着金属的嗡鸣声。寒风乍起,吹得人皮肤一阵阵发紧。
“起风了。”天败星望向漆黑的天|宇,神色平静,甚至有一丝欣慰。
“是啊,不远了。”天机星慢慢闭上眼睛,“乌云遮天蔽日,浑浊阴暗,已经窃踞高天数千年。而今,狂风终于要来了,终于要把这云吹散了——吹散了!”
那一日黎明前的凤台岗,四十九名正神血洒如雨,魂消魄散。
监刑官命人驱散怨灵,却意外地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怨灵。朝|阳东升,照见满地鲜血,竟化作绚烂的花石,铺满山岗。
TBC
第54章 血月照苍冥
四十九名正神被害,受牵连、遭贬谪者不计其数,然而这对天庭却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毕竟,这些中层官|吏们看起来也不太重要,等到大势底定,再找一群人封神便了。至于眼下的大小事体,也可以从众仙中择人增补。九天玄女叛逃,司法天神一职空缺,太上老君举荐了纯阳真人吕洞宾,只是纯阳真人不知兵,因此碧霞元君又举荐王灵官掌神兵,朝中局势依然是平衡的。
可是碧霞元君知道,有些事情不一样了。由封神榜上的正神们组成的中层官|吏,本来鲜涉党争,是天庭稳定的基石,可是增补进来的这些人,不是这个大员的徒子徒孙,就是那个高|官的亲朋故旧——如今的中层,反而变成了党争的战场。
碧霞元君已经看得很清楚,一切都在向着不可挽回的深渊坠落下去,却毫无办法,唯有苦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