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她的怒瞪,李是知突然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微微勾着嘴角似乎觉得落汤鸡康瑛的这副模样是真的很好笑。这个笑,和往常对班里学生的笑容有点不一样,没那么程式化,有点个人色彩,康瑛也说不上来。
“这么大的雨还慢悠悠地晃荡,你不怕生病啊。”他轻声说,眼里依旧留着笑意。
康瑛心里空荡荡的,这张脸给她带来了一瞬的错觉,可她还是立刻认清了事实。
笑容是假的,人也是假的,都是假的。
康瑛撇撇嘴,不咸不淡地说,“我在想心事。”
李是知眨眨眼,他的睫毛上沾了雨水,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低头看了眼康瑛,似乎在考虑如何接下她的莫名其妙的话。
可能是想到了打破沉默的话茬,于是他略带尴尬地笑起来,语气轻松,“还没吃饭吧,前面有家饭馆不错,我带你去尝尝。”
康瑛盯着他,又抬手抹了一把从头发里流出挂在脸上的雨水,点头。
“走进来点儿,淋雨容易受凉,明天还要来上学。”他示意康瑛往伞里躲躲,同样,也是在解释为何会撑伞出现在康瑛身后那一幕。
李是知就是这样,做任何事情都会找一个正当理由,不管康瑛信不信,反正他这样,好像就能说服他自己。他很懂得平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想看到好端端一个学生突然就和他撕破了脸。
他会努力好好维系身边的一切关系,这就是李是知,拥有可怕理智的好好先生李是知。
“生病了更好,明天正好不用上课。”康瑛闷闷地回了他句,又抬头看了眼李是知,眼神冷静坦然,毕竟她这是实话实说。
李是知停下脚步,明显被这个回答打乱了节奏,康瑛看着雨水沿着被他握住的伞柄滴滴落下,心中觉得长出了一口闷气。
他大概是又考虑了片刻,居然摆出一个笑,这个笑虚假别扭,看着倒像是哭一样,特无奈地看着康瑛,“真不来了?我还以为你说的气话呢。”
故作轻松的拙劣表演。
康瑛反呛,“说气话和说实话不冲突吧。”
李是知哑口无言,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别愣着淋雨了,总之先去吃饭吧。”
第7章
李是知说的饭馆离书院不远,他似乎是这一带的常客。
湿湿嗒嗒的两人钻进门,得到了店小二热情洋溢的招呼,“小李先生!来吃饭啦!哟,这位不是康小姐么?”
店小二看到康瑛,脸色突然尴尬了几分。
康家的酒楼在桓城已是半垄断现状,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就算这只是间小饭馆。所以小二见到康瑛觉得有几分刺眼,倒也理所当然。
李是知只是淡淡朝店小二笑了笑,领着康瑛在一张小桌前坐下。
他问康瑛,“你想吃点什么?”
二人对面而坐,气氛微妙得很。
毕竟康瑛刚刚赌气放狠话再也不去书院,却遇上大雨莫名其妙被李是知捞进了这间饭馆,现在还要请她吃饭。康瑛突然感到有点局促,装作不在意地摇头说,随便。
“随便”一词刚出口,李是知轻轻的皱眉被康瑛尽收眼底,他顿了顿,依旧笑得客套,“那就按我常吃的点了,恩,笋尖肉片,小葱豆腐,再来份草菇蛋花汤。”
都是些淡出鸟的菜。
“糖醋排骨。”康瑛突然说,她改了主意,突然不想随便了。
李是知有些意外地看着康瑛,心说康瑛真的很喜欢出其不意地说些让他毫无准备的话。
于是康瑛又重复了一遍,眼神和语气都很无辜,她朝李是知说,“我想吃糖醋排骨。”
李是知笑得很淡,点头说好,于是又让小二加了份糖醋排骨。
这顿饭两人吃得很慢,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没别的原因,单纯是因为外头的暴雨一时半会没有要停的迹象。
对待吃饭这件事,李是知依旧是规规矩矩毫无破绽。一口素一口荤,就着一碗米饭缓缓下肚,最后盛了碗汤,慢悠悠地喝掉,节奏掌控得/天/衣无缝。他吃完后,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玩起了眼前的筷子架。
桌对面的康瑛就不一样了,淡出鸟的笋子和豆腐她只略略尝了一小夹,味道不好不坏,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关照起自己点的那盘糖醋排骨。
李是知看着康瑛凭一己之力消灭了近大半盘糖醋排骨,最终还是没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她可真能吃啊,他在心里默默感叹,飘忽在康瑛和那盘排骨之间的目光却被正抬起头的康瑛捕捉到。
“恩?”康瑛不解地看着他,嘴里还在吮着排骨缝隙中的糖醋汁,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
李是知用一个微笑把刚刚还很吃惊的神情迅速掩饰过去,问她,“好吃么?”
好吃么?糖醋排骨,顾名思义有糖有醋,可是这家后厨的糖可能不要钱,甜得过头了,另外,收汁时火候太大,外皮有些焦得过头,口感更是差了不止一丁半点。
李是知发问后三秒间,康瑛的脑中职业化地掠过以上内容,可还是朝李是知点头说,“挺好。”
李是知还是保持手肘撑桌掌心托腮的姿势看着康瑛,柔声说,“好吃就行。”
“李先生,你怎么不吃?”康瑛看看糖醋排骨,又看看李是知,她点的这道菜李是知根本没吃一口。
李是知说,“我不怎么喜欢吃太甜的。”
康瑛点点头,到底是李是知不爱吃糖醋排骨这类偏甜的菜,还是李是知其实在这家店点过糖醋排骨,知道这是道失败的菜品,所以才避而不吃的?
康瑛看不懂,也想不透。
午后的暴雨终于停了,吃饱喝足的两人慢悠悠出了饭馆。李是知回书院,康瑛回家,两人在饭馆门口朝不同的方向作别。
“路上慢点儿。”李是知认认真真嘱咐,语气和班主任老师无二,说着将手里的伞给康瑛递过去。
“伞拿着,这天气阴晴不定的,待会儿万一又下雨。”说完见康瑛没有接过,他又补充了一句,“书院离这近,两三步就到了。”
那意思是,我现在用不着这把伞才借给你的,你千万别想歪,拜托了。
康瑛听着他面面俱到的说辞,心中觉得这人真是假惺惺的够好笑,一把夺过伞转身回家了。
回康宅的路上并没有再落下一星半点的雨滴,暮春时节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还是阴云密布,转眼间太阳已经在云层后,挣扎着想透出刺眼的光芒。
康瑛攥着那把伞,突然意识到明天还得去趟书院,要把伞还给李是知。
想到这茬,康瑛突然停住脚步,抬手按住眉心,刚才雨中失落的情绪好像又汹汹而来了。
其实当下把这破伞随手扔了完全可以,这样她就彻底断了再回书院的念想,李是知也不会小气到因为她没有归还一把伞而找上门来。可康瑛的脑中却不断闪现着刚才饭桌上李是知的脸,心里和头顶厚厚的云层一样,突然裂开了一个小缝,刚被她给关上的刺眼阳光在小缝后面拼命投射出来。
难受,刺眼,却不得不承认是万丈光芒。
康瑛最终还是把伞死死攥在手心里,没什么精神地回了家。
*** ***
结果是,白伤感了那么久,去不去书院根本由不得康瑛自己决定。
回家发现来了客人,康家二儿子康辕正和另一个孩子在院里玩耍,康夫人和客人在屋里聊天。按常理说,这种场面康瑛丝毫没有兴趣,可院子里那个孩子却无比眼熟。
瘦不溜秋,鼻涕横飞,嘴唇上有颗痣,一看就调皮得不行,正是这天上午还在康瑛面前耀武扬威的谢奇!此刻他正挂在院中的那棵桂树枝上淘气,树下的康辕抬头呆呆望着他,满眼羡慕。
见到谢奇,康瑛诡异地笑了,扭头走回院子操起那把纸伞朝就他戳去。
谢奇这孩子也是奇怪,抱着树枝摇来晃去像只皮猴,反倒同康瑛玩起了捉迷藏,两人一个怼一个躲还来了劲,哪知那树枝突然“咔擦”一声断开,失去重心的谢奇重重摔到地上吃了一嘴泥。
还好树不高,最多是摔疼了屁股蛋。
屋里的大人闻声赶来,那位夫人是谢奇的母亲,火急火燎冲进院子,见儿子趴在地上哇哇大叫,立刻失了态。
谢奇见到母亲赶来,连忙扑进她怀中开始告状,连带着上午康瑛踹他椅子的事,委屈巴巴地一并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