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这院子里到处张灯结彩,亮眼的红绸系的到处都是,真会以为是那位避世仙人居住在此了。
初夏领着众人轻手轻脚进了正殿,扬着声音向林宛安通报。
棋明堂正门大开,里间的隔扇开了三道门,两侧窗棂都开着,灿烂的日光倾泻而入,铺洒了满室碎金,甚至能清楚的看到光尘飞舞。
花园里有一株甚为粗壮的桂花树,这个季节带香的花朵喧闹的挤了满树,带着馥郁想起的风穿堂而入,静谧而美好。
就在众人眼观鼻鼻观口悄悄打量着这无一不精致、无一不端雅的正殿时,一声清丽婉转,仿佛从雨后空山中传出来的空灵之声响起来,“都进来吧。”
乌泱泱二十多人进了屋,丫鬟婆子都跪下给林宛安行礼,腰背低伏,手掌贴着地面,额头低着手背,齐刷刷道:“王妃万福。”
林宛安将手边的一本账册合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声道:“都免礼。”
一众人这才敢直起身子,公候府中尊卑礼仪极为森严,更何况是王府。这些人便是无法无天的时间再久,心中有再多的小九九,这时候来见王妃,表面上该有的一样不敢落下。
她们可是都知道,王妃是荣国公府那位仪态礼仪方方面面都优秀的让太后夸奖的大姑娘。
懂不懂持家先放到一边不论,若是礼数不对了,必定会被挑出来做文章。
尤其是跪在前头的三个嬷嬷,都是人精了,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先把这小王妃哄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才好说。
胆子大的忍不住抬头去看坐在罗汉床的林宛安,从层层堆叠的刺绣裙裾看到宽大的袖摆宛如花瓣盛开一般铺在膝头,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托着一个青瓷茶杯,袖摆下滑露出一小段藕节一般莹白的小臂,和红色的大袖衫颜色一撞,仿佛在阳光下要反出光来。
至于那张清淡疏离却极其赏心悦目的脸,没人敢细细打量了,快速瞥一眼便垂下头生怕自己越了线。
林宛安看了看面前黑压压的人头,淡声道:“你们也都知道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从第一排开始挨个说吧,自己负责什么,各中细节都说详细了。我这里放着各处的账本名册,大面上的都看过了,今日便是和大家来商量一下往后这府中内务该如何打理。”
她说的客气,“商量”二字不过是面子话,众人心里也都懂。
不过在府中时间长的几位都觉得这小王妃,年纪不大,海口倒是夸得大。
她们在府中十多年,也不过能把自己手下的活做好,其他方面虽然有心插手,到底有心无力。
她小小年龄,竟敢说自己把紧要的账册都看完了,这账册可是午时才搬过来的。两个时辰,这种大话也敢说出口?
王婆子昨个儿就领教过林宛安的气势了,她昨日出了棋明堂的门,走出十几步腿尚且软着。现下在跪在林宛安面前,昨天那种如芒在背,心跳加速的惊慌感再次袭来,将心思收敛了不少,低着头一字一句将账房的一应事务说的明白。
王婆子说完便等着林宛安发话,林宛安将桌案上的账册翻开,让初夏放到王婆子面前。
王婆子心中疑惑,她刚才能说的已经全说了,此时让她看账册是真么意思。可对林宛安的怵劲儿还在,不敢反问,只得将账册捧在手里,细细看过。
“建元六年,陛下从内务府派人进王府听从王爷调度,你在其列,两年后做了账房主事。按理说,账册条目理应条理清晰,府中用了何物,何时何地用的都该记录在册。可你瞧瞧这账本上,这黑物如此之多,记了物件价钱,却不记用在何地,何人做主支的银子。账目上竟然还记了一套锦绣阁的春衫,五两;有一处倒记了用在何处,云苑润脸面脂、口脂,十五两。”
茶盏突然被放在桌上,瓷器和木桌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屋中的气压也一下低下来,沉沉的罩在众人身上。
“内务府中出来的女官就是如此水准吗?”
她这轻飘飘一句话压得王婆子抬不起头来,林宛安接着道:“还有这云苑是何处,府中照例发下去的胭脂螺黛竟满足不了云苑的胃口,要在公账上记几两银子到锦绣阁去买。诸多官家小姐尚且知道勤俭持家,少有花十五两银子只为买个面脂。王府中竟有尊贵到只用十五两银子一盒面脂的贵人,我竟丝毫不知?”
荣国公府是一等公府,她是嫡女,一月的月银也不过十五两,庶女的月银连十两都没有。其它官员府中,郎君不论,可女儿们的月银基本都在十两左右。
官职再低些的,五两也不算少了。可今天竟在楚王府的账册上,看到了十五两银子的面脂,说不吃惊是假的。
林宛安轻笑出声,若不是知道傅景渊只她这一个正妃,她都要以为楚王府里供着那里来的大佛了。
有人低声道:“徐嬷嬷住在西苑。”
林宛安冷着声音问:“谁是徐嬷嬷?”
室内一时间没人说话,林宛安没了耐心,王婆子连忙道:“启禀王妃,徐嬷嬷说...说她身子不适,不能来见王妃,还望王妃看在她老迈的份上莫要责怪。”
林宛安被气笑,可面上神色却越发冷淡,打发初夏去把人“请”来:“你带人亲自到云苑把徐嬷嬷请过来。”
她现在懒得计较一个嬷嬷为什么会住在一个单独的大院子里,她只对这个倚老卖老的嬷嬷感兴趣。这是多大的架子,竟然人都不到。
初夏领命快步走出去,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
林宛安没打算和众人在这里一起等着那个所谓老迈的徐嬷嬷,素手翻开一本小册子。
“账房的账目如此混乱,前言不搭后语,更别说银钱上的出入了,单这一本册子王府的钱便流水一般损了几百两。一等丫鬟月银五两,往下递减一级便少一两,管事嬷嬷月银七两,你们的月俸在京城已经算高的了,平时一应用度也都按例发着。可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啊,竟然连私下用度也一股脑记在公账上。”
“照我看,从今往后,这王府别姓傅了,跟着各位姓可好?嗯?”
她声音突然冷下来,带着凌厉之意,轻易便能震慑住全场。顿时,在场众人人人自危,心中对林宛安升起畏惧之意。
这小王妃过府才不过一日,竟然对府中下人的待遇如此清楚,看起账本更是目光如炬,说起话来也是分毫不留情面。
王婆子心里惊慌,叫苦连连。
傅景渊不在京中,王府里这种做什么都马马虎虎,你给我行方便,我给你行方便的行事方式早已经很多年了。
甚至,那账册她平时都很少管,谁想支钱了,拿着几位嬷嬷的腰牌过来说一声,也不问做什么,直接就让取钱了。
她这边给了其他人好处,旁人自然不会让她在别处吃了亏。
长此以往,这种互惠互利的交易做的多了,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摆在手边无人看管的银子,谁不拿?
林宛安却看不得自己眼皮子底下有此等脏污:“账房的花名册上,我记着有个名唤折婉的,府中建造修葺之事的账本都是她记的,很是明晰,是个有条理的,我瞧着不错。此后,账房之事,王婆子和折婉一同上手,从前的错账漏帐一概不论,王婆婆此后定能替王府打理好账房的,是吗?”
王婆子被她的眼神盯得浑身发凉,颤着声音连忙应是。
这时候她不敢生出旁的心思了,是她们都太小瞧林宛安了,她一身贵气雍容不凡坐在这里已经足够震慑住所有人了。
更别说她目光犀利,还懂得行事的中庸之法。
☆、第39章
王妃没有直接把事情做绝,反而还留下她继续管着账房,虽然提拔了一个丫头和她一同管事,可到底还是留了情面。
做账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她也不是只会记糊涂账,只不过在王府后院这一锅粥里渐渐迷失了心性而已。
王婆子早年在内务府供职,行走宫禁内苑,实打实的本事她有,审时度势的心思也丝毫没有僵住。
很快便分析好了当下的局势,能让王爷亲自求来的王妃在这府中自然是说一不二的。
她从前想着从王妃手底下分权出去是痴心妄想了,年纪大了,跟在王妃身边行事,多少被器重看重些,这才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