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当日,新娘子梳妆之前,要先进行开脸的仪式。开脸又称绞面,为的是将面部的汗毛都绞断,预示着要由姑娘变作已婚妇人。女子一生只开脸一次,开脸之人的选择也是极为讲究的。
开脸人必须是父母子女俱全的妇人,称作全福太太。一般开脸时,都会选择家中婶娘或者嫂嫂,但林家没有这样的人,只能从盛京中众多夫人中选一个。沈妙颜知道自己的母亲要给林宛安当全福太太的时候,激动了好久。
她的母亲是正经的侯夫人,在盛京的一众太太夫人中绝对算得上在前头的,多少官宦人家想请镇北侯夫人做全福太太都没有机会。
镇北侯夫人净过手,将粉涂在林宛安脸上,然后取了五彩丝线,两手抻住挨近林宛安的脸庞,手上用劲扯开、合拢几下,林宛安清楚地听到轻微的毛发断裂的声音,脸上有细微的刺痛感。
“大姑娘皮肤本就白,这一开了脸,更是肤如凝脂,白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镇北侯夫人起了一句夸她的头,屋子里众人都开始交口夸她,沈妙颜嚷嚷着要上前看被镇北侯夫人拦回去。
开脸过后,要给开脸人封赏,将今日的第一份喜庆送出去。镇北侯夫人带着哼哼唧唧的沈妙颜,跟着侍者去讨喜庆,老太太站在林宛安背后拿了梳子给她梳头。
老太太此刻褪去平日里的威严,只是一个孙女要出嫁的慈爱的祖母,满脸笑意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林宛安看着铜镜里映出来的自己和祖母的身影,嘴角上挑,笑了起来。
她瞧着窗外熹微的天色,心里暗暗想,永结同心佩,她和傅景渊一定会好的。
随后,宫中来的姑姑给她梳头,敷面,上妆。林宛安在凳子上坐了一个多时辰,腰杆僵直的时候,那些人才终于满意的停了手,此时已然天光大亮。
然后一众人又连忙伺候她穿嫁衣,戴首饰。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那顶金光闪闪的九珠凤冠被稳妥小心戴到林宛安头上。
林宛安盛装站在清晨亮眼的天光中,亭亭玉立,仿若牡丹一般雍容华贵。正红色嫁衣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宽袖窄腰,凤冠上饰有天家才能用的龙凤。纵然凤冠之下那一张脸庞还十分稚嫩,可这一身气度却超凡脱俗。
屋里旁的人都在羡慕林宛安,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羡慕有多么重。
凤冠实打实是金子做的,上面还嵌了数不清的珍珠宝石,戴在头上虽然华美,但是在累人,重的仿佛能把脖子压断。她才刚戴上这么一会,就觉得脖子僵直了,今天一天还有那么多流程,等真能把这凤冠取下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她的脖子还能不能动。
众人还没说笑几句,迎亲的唢呐声已经传进屋子里了。有嬷嬷快步跑进屋里,喊道:“楚王爷来迎亲了。”
这下女官嬷嬷们都闭了嘴,眼疾手快找红盖头。林宛安眼前一黑,她不适应的眨了眨眼,随后便是满目大片的红。然后手里被不知道是谁塞了一个红苹果,叮嘱她好好拿着,万万莫掉了。
她被好几个人扶着坐到凳子上,感觉到本来满满当当的屋里霎时间变得安静,众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都到院子里去了。
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越发显得屋子里静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到。林宛安白皙的双手紧紧握着那个苹果,只觉得手足无措,紧张的咬住下唇,随即想到妆面不能花,只能赶紧放开。
从早上起床梳妆到穿衣,她自觉都表现得很平淡,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可如今,切切实实知道傅景渊快要进来时,她紧张的双手冰凉,手心直冒冷汗。
一众郎君跟着傅景渊走到星岚院门口时,不出所料被拦下了。女子出嫁,拦门是一定会有的情况。顾名思义,便是将前来迎亲的新郎官拦在门外不让进门,女方这边一直出题为难男方,都答完了让娘家满意了,才能迎出新娘。
沈妙颜对着乌泱泱一对郎君,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相比于傅景渊身后一堆面带笑意的男子,女眷这边人真的太少了。林家剩下的三个姑娘和沈妙颜站在最前面,后面看热闹的虽然不少,但真正参与的却不多。
能站在星岚院的都是地位不低的太太们,她们年纪都比傅景渊大不少,况且对面的郎君中还有自家儿子,真正出题的寥寥无几。
傅景渊一身红色蟒服,金冠束发,丰神俊朗自不必说,身上那股子威压轻易便能掌控全场。而这些女眷才识自然比不得傅景渊,不到一炷香,傅景渊便进了星岚院的门。
林宛安在屋里听到外头的哄笑声越来越大,然后门外的女官婆子们连声喊着“王爷万福。”
被人引着跨出屋门的时候,林宛安紧张的连呼吸都放轻了。然后她仅能看到的一块地方里,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红,一只骨节明晰的大手伸到她面前。
她略有些迟疑地把自己的一只小手放进傅景渊的大手里,她手心都出冷汗了,傅景渊不会嫌弃她吧?傅景渊的手很大,干燥温暖,完全把她的手包裹起来。林宛安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跟着他往前院走。
傅景渊没想到她的手竟然这样凉,不由得狐疑的打量了一下她穿的嫁衣,里里外外加起来七八层都有了,不应该会冷呀。然后注意到她僵硬的步子,轻笑一声,眉眼都柔和下来,将她的手抓的更紧一些,轻声道:“不要害怕,是我。”
楚王府虽然早早布好了宴席,但现在等在王府的都是那些年纪比较大的长辈和各方权贵们,年轻的郎君基本都跟着来荣国公府凑热闹了。一堆人簇拥着一对新人往前院走,哄笑声不断,整个荣国公府就差锣鼓喧天了。
柳云笙跟着人群往前走的时候,不忘悄悄瞥了一下身侧秦延朝的脸色,秦延暮自小是个爱凑热闹的,此刻早就把自己的亲哥哥抛到脑后,只顾着说笑了。
秦延朝表情平淡,虽然没有旁人那般兴高采烈,但也说不出错来。
柳云笙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真是风云变幻,世事无常。
大公子就要找自己的母亲说想娶林大姑娘的事,隔天王爷就当庭求娶大姑娘了,他现在也不知道是该祝福林大姑娘还是心疼一下自己的好友了。
迎亲的队伍很快到了前院,老太太和荣国公已经等在正厅了,前院满满当当全是人,甚至门外的大街上也已经挤满了人,大家都想看一看赫赫有名的楚王爷的大婚。
林宛安被女官扶着踏进大厅,莲步轻移,款款走向大厅里的长辈,傅景渊负手等在门外。
荣国公清清嗓子,端着架子,像模像样道:“在家从父,既嫁从夫,你当恪守妇道,侍奉夫君。”
林宛安点头,大红盖头上的金线玛瑙熠熠生辉,“女儿省得,谢父亲提点。”
女子出嫁当日,父母均要训话,说是训话,实则是不舍自己的女儿,要拉着女儿多说几句,才肯让夫家迎走。林宛安幼时丧母,杨氏没有资格给她训话,老太太便当了女性长辈拉着林宛安说了几句。
林宛安心中动容,握着老太太的手道:“孙女不孝,此后不能侍奉祖母膝下,万望祖母保重身体。”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抬头对着外面说道:“走吧。”
欢快激越的唢呐声不绝于耳,人流从前院涌向门口,林宛安扶着嬷嬷的手跨出大门,林如萱被人引着走在林宛安身侧。
迎亲这日,新娘的姊妹在新娘头顶撑开一把红伞,向天空撒米,以为开枝散叶。林如萱将伞撑开,眼中有些许流露出来的嫉妒,声音却照常柔柔的,“我祝大姐姐新婚喜乐,和王爷琴瑟和鸣。”
米粒落在伞面上,发出“噔噔”的响声,林宛安淡声回道:“承二妹妹吉言。”
傅景渊翻身上马,握住缰绳,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开始动起来。众人看着长长的队伍蜿蜒许久才走出这条街道,花瓣红绸落了满街,心中只剩感叹,当真是红妆十里,盛世大婚。
林宛安坐在轿子里紧张的算时辰,她大概知道从荣国公府到楚王府是多远的距离,可几次她都觉得该到了轿子走没停下,反而继续稳稳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