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贵人家儿女都多,事事都先紧着嫡长,庶出的儿子有时都被疏忽的不轻,更别说庶出的女儿。
能到大姑娘那里请教也必然是大姑娘同意了的,四姨娘想着抬头去看林宛安,林宛安端庄笔直的站在那里,气度非凡。
她又想到林宛安不时送到自己院子里给林如惜的物件,不是首饰摆件,也只是她自己亲手做的点心还有书卷。
那时她总觉得林宛安这么做是在笼络人心、自命清高,可现在她好像觉得自己想错了。
“母亲如此记挂惜儿的教养,委实是这孩子的福气。”然后她又看着林宛安说,“大姑娘聪慧,又有长姐风范,妾在此先谢过大姑娘。”
林如惜也忙轻声道:“谢祖母,谢大姐姐。”
“姨娘客气了,四妹妹还小,不嫌弃我刻板无趣我便高兴了。”四姨娘捧了她,又递了个台阶,她不会不下。
这事情说完了,老太太才想起杨氏,沉着脸道:“二姑娘和三姑娘一同学习,你自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女儿,但也要多上心。”
杨氏讪讪应是。
天色已晚,众人看老太太脸上疲色渐重,相继离去。
等外间的脚步声都消停了,老太太斜着身子靠在罗汉床的软垫上,闭着眼,重重叹了一口气。
嬷嬷给老太太拿了条小毯子盖在腿上,坐在脚榻上,一下一下给老太太捶腿。
沉默良久。
“家里四个姑娘,我最满意大姑娘,相貌品性气度仪态,方方面面都挑不出错来。”老太太声音很轻,在安静空旷的室内显得有些缥缈,“可这孩子从小就太苦了,四岁丧母,那时候小的还不到我腰。她跪在我面前哭都不敢出声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心疼起来。她母亲去后,半年外祖父也病逝了,外祖家一个人也不剩了,我便想着我要多疼疼她。”
嬷嬷道:“老太太不是一直偏疼大姑娘吗?”
老太太叹气:“我越是偏疼她,她越是觉得自己要更好,我知道她心里害怕,害怕自己一停下脚步,别人就都去喜欢二姑娘了。她从小便聪慧坚韧,事事都要做到最好,活得久了,是足够完美了,可真性情也被藏起来了,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二姑娘过于柔弱,就像那菟丝花一样必须得靠着人才行,现在靠着荣国公府,嫁出去以后靠夫君靠儿子,可总有年老色驰的时候,二皇子也不是只守着她不找别人的人;三姑娘跟着杨氏学,小小年纪便一副市侩模样,眼界还没铜钱大;四姑娘绵软,性子内敛,但胜在心思正,将来许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也不是难事。”
老太太用手臂撑着坐起一些来,浑浊却又精明的视线落在香薰炉上飘起的缕缕白烟上,轻叹,“我强硬了一辈子,没想到儿孙辈竟如此拿不出手来,这偌大一个国公府眼看着只剩一个空架子。”
“您不是还有大姑娘吗,而且您一直盼着的小世子也来了。”
嬷嬷跟在老太太身边多年,对于老太太的难处很能理解,但她除了劝慰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老太太都发愁的事情她能有什么办法。
“大姑娘是荣国公府唯一立得住的牌子,二皇子退婚一事我虽然气恼许久,可觉得对于大姑娘来说不一定是坏事。她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孙女,现在我老了,我所有的希望都托在大姑娘身上,只盼着她能找个好人家平安顺遂一辈子。”
“偏偏那杨氏,她想给二姑娘谋出路,选谁不好,偏偏选了二姑娘的姐夫!”老太太说着气的坐直身子,手也在发抖,“我从前便知道杨氏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却想不到她竟然把主意打到皇家身上去了,实在是胆大包天!若是我提早知道,便是把她轰出府也在所不惜。”
嬷嬷连声劝她别动气,可嬷嬷自己心里也在叹气。二姑娘是怎么搭上二皇子的,老太太不愿告诉大姑娘,可她却是跟在老太太身边亲耳听到的。
二姑娘房里的丫头犯了错,要被发卖出去,来老太太这里说出此事想求得宽恕。
二姑娘在某次宴会上在二皇子面前不小心失足跌落水塘,二皇子见一美人落水,情急之下跳下水救了这美人。那时天气热,美人穿的轻薄,被救上来竟有些衣不蔽体。
二皇子当场就脱下外袍要给美人穿上,可那娇弱柔美的美人娇羞推脱不肯,二皇子越发坚持。一来一往,二皇子看上了这美人。
后来二皇子知道这是荣国公府的二姑娘后,也问过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他。二姑娘红着眼睛泫然欲泣,说心中对殿下只有倾慕,殿下与姐姐有婚约,只敢远远看着殿下,不敢靠近。
二皇子听后越发怜爱二姑娘,而且二姑娘委婉透露自己的祖父愿意支持二皇子,二皇子当场允诺会退了姐姐的亲,迎娶她。
若不是那丫鬟说出来,谁会想到连二姑娘当初失足落水在二皇子面前不小心露了玉体竟是杨氏设计好了的!
内室又是长久的一阵沉默。
久到嬷嬷以为老太太在罗汉床上睡着了,她站起身,刚打算把老太太唤醒,让人早些到榻上休息。
......
“嬷嬷,你说如果大姑娘的母亲还在,她会如何呢?”
“您又想起往事了?”
“我一辈子只这一个儿子,怕他受苦,结果养成了这么个不成器的样子。”说起儿子,老太太已经没不再心痛生气,只剩下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费尽心思找了个顶好的儿媳,他竟然不知道珍惜,沈家唯一的姑娘白白埋没在林家。”
嬷嬷看着倚在罗汉床上的老太太,突然惊觉,老太太最近怕是伤透了心。
外人只道荣国公府的老封君独自一人也能将公府撑得门庭光耀,可儿子指望不上,这种没有前路的坚持,老夫人是真的苦。
当年公爷一岁多时,陇西大旱,流寇横行,老公爷奉旨平乱赈灾,后来陇西多次出事,老公爷一直待在陇西,一待便是八年。老太太跟着过去照顾老公爷,也在陇西待了八年,当年走时,本欲带上公爷,可婆母不允。
陇西艰苦,老太太也怕公爷受苦,便将人留在盛京,每月数封书信关心儿子身体学业。可公爷在盛京这金山银堆里连脊梁骨一起酥了,被整个公府上上下下宠成了个纸醉金迷不知上进的子弟。
老太太这才发觉,家中来信说公爷学业刻苦,悬梁刺股竟都是骗人的,可孩子已经十岁了,心性已成,老太太只剩叹息。
后来,公爷十五岁,老太太挑了个极好的儿媳,亲自上门将彼时太傅的独女沈家姑娘求娶到荣国公府,为的便是尽量约束一下儿子。可奈何,公爷不喜沈娘子,为了和老太太作对,转身又抬了一门侧室进门,沈娘子生产时伤了身体,加上郁结在心,在大姑娘四岁时便离世了。
公爷疯浪了几年,老公爷去世后,被冰冷残酷的现实冲击的只能靠着老太太才勉强稳妥承袭爵位,自此再也不敢忤逆老太太。
老太太将回忆往事的沧桑和衰颓一起扔出脑海,目光变得坚定,又成了荣国公府说一不二的老封君,掷地有声道:“我的儿子负了沈家的姑娘,我绝不能,便是去求太后娘娘,大姑娘也定要找一门顶好的亲事。”
说完她站起身,往净房走,冷哼一声,“世子是有了,可我老了没有心力没有时间看着他长大了,只盼着他们俩能放明白点,别又养个废物出来再辱了我荣国公府几代清誉;再出一个这样的,这公爵保不住了我便是下了黄泉也不能瞑目。”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嬷嬷心知肚明。
不过她没有接话,只伺候着老太太更衣沐浴。
老太太能这么说公爷,她可没有资格。
☆、第17章
另一边的长公主府,富丽堂皇,灯火通明,在暮春静谧的夜里,前院上下都动起来。
长公主回府了。
楚王爷也来了。
正厅里,瑞安长公主和傅景渊对坐,两人手边都放了一盏茶,可谁也没动。
长公主眼睛看看摆在面前的两样东西,又看看傅景渊,动手打开了那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个通体血色玉质绝佳色泽莹润的玉镯,在灯烛明火的照耀下,那上面血红的纹路仿佛要流动起来,光泽耀人。
是傅景渊今日射彩所得的锦盒里放着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