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的白,又年轻,一双眼睛漂亮的紧,堆叠的裙裾层层漾开,鲜嫩的像是含苞待放的牡丹。
傅景渊看着她跟着人走过来,眼中溢出笑意。年轻活泼,聪慧无两的小姑娘,在看他呢。
傅景渊轻咳一声,然后低下头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这下田可是实打实的,为了方便做事,他的袖摆衣摆都束起来了,加上出了汗,现在瞧上去一定不好看了。
楚王爷心里别扭的想捯饬自己,发现根本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现在松了衣摆,待会儿还要折腾,平白麻烦。
无奈的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小丫头已经不再瞧他了,微垂着头专心听陛下和皇后训话呢。
一群人里,最是鲜活明亮。
林宛安只是走过来的时候瞧了几眼傅景渊,之后注意力就不自觉放在了面前的帝后身上。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对皇后倒是体贴细谨,看得出来是很尊重的,在一众妃嫔太太面前,皇后尊贵无双。
旋即,林宛安想到什么,嘴角抿起一个弧度。
说起当今这位陛下来,这皇位能坐稳,八成是靠了宫中的太后娘娘还有皇后的母家吧。
当年,先帝临到弥留之际才最终传了传位的圣旨,在这之前,就算先帝依然病倒,下头的五个儿子依然争得不休不止。
虽然野史中有人大胆猜测,先帝迟迟不下圣旨是因为他的小儿子太小了,自己以为自己能撑到小儿子长大,可天命不由人,先帝终是在最喜爱的小儿子九殿下五岁时崩逝。
彼时陛下在一众争储的皇子中并不算特别有优势,但太后娘娘贵为贵妃,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平定了后宫所有骚乱联系了外臣,一条血路将陛下送上了帝位。
书上说,那时候菜市口地板上的血,每天都要盖一层新的,连杀了半个多月。
皇权更替,自古如此。
陛下登基后,稳朝堂固人心是重中之重。
这时候,帮他的是皇后的母家。
时任中书令蔡元裕提出了“举天下寒门之子”的号召,主张肃清朝纲,清正廉洁,重学子,行仁政。
先帝崩逝不过半月之际,举国哀丧之时,一道明黄的圣旨出了甘泉宫,陛下采纳了蔡元裕的上书。之后三个月内,驿马奔腾,新帝的旨意传遍了所有州府。
民心大固。
百姓沿街跪拜,叩谢盛世明君。
也是这样一道圣旨,彻底将文臣和武将的地位定得死死的,重文轻武。之后的许多年内,文臣立于武将之上。更多的人试图执笔写江山,那些真正能接触到兵书战略、受全面教导的人鲜有往军营里去的了。
如果没有这道圣旨,傅景渊如今不会面临这样一个大周。
武将匮乏,文臣自恃清高。同一级的官职,文臣就是凌驾于武将之上,寒了多少人的心。
反过来,不如此行事,陛下的皇位当年不一定坐得稳。
也是如此,蔡氏一族迅速壮大,他们一家本就是读书人,这样一来,蔡氏宛若成了天下读书人的领头羊。
也是因此,即便蔡元裕已经病逝,皇后的中宫仍然无上尊荣,蔡氏子弟仍然在六部各州担任要职。
这朝中,不少人都是蔡氏门客啊。
林宛安甚至已经想到别的地方去了。皇后会拿捏分寸,聪慧明达,假使一朝皇权更替,她膝下的大皇子做不成皇帝,她也能高高在上过一辈子吧。
陛下过来和皇后说过话便又折身回去了,皇后三言两语安排了众人,率先带着嬷嬷也下田去了。
良妃和淑妃自然是要下田浇水的,二皇子和六皇子如今争储,宫中的母妃今日当着百官一定会不遗余力表现的。至于其他后妃,位份不够,膝下无子,便到凉亭里歇着去吧。
林宛安看着那些娘娘们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还颇有些羡慕。虽然吧,这种等级上的落差很难受,但要下到田里去委实更闹心好吧?
日头已经快移到正中去了,这时候晒的很呢,坐在一边赏景游玩还真是让人眼红呢。
阳光刺眼,晒得脸都不舒服,林宛安抬起手掌挡了挡发白的日光,再一次感慨早上的时候她怎么就觉得来田里活动活动就不错了呢?
二月里,就中午这会子热呢。
怕是猪油蒙了心吧。
不管心里再怎么想,小姑娘哀怨的目光再一次扫过农田之后,也提起裙摆下去了。
早点弄吧,早点干完早些休息。
还好皇后仁慈,给她分了块不错的地。这不错就体现在她这一小块地的尽头有棵树,树干粗壮,已经长了不少叶子,过去后还能稍微靠着休息下。
况且,傅景渊跟着皇帝,就在前头不远处呢。
后面一众太太夫人也挨个都带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下了田,心说楚王妃是个聪明的,对自己从来都上心着呢。
瞧瞧人家,现在头上就那么两支钗,清清爽爽,指定是方才车上都摘了。
再看她们,珠钗满头,压得脖子痛。在祖宗宗庙前头不能失了体统,同样的到了人前更不能落了下风,不越规越矩了,谁不是卯着劲儿打扮,就奔着华丽雍容去的。
人比人,气死人啊。
她有楚王妃的名号冠在身上,还是那样年轻出挑,做什么事儿都有底气。
跟在后面的夫人们三三两两议论过,也都收了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今日是正经场合,该做的事还是不能含糊的。
镇北侯夫人交代了几句下人看好三姑娘之后,又抬头看了看前方的林宛安。大抵是因为麻烦,所以她脱了罩在衣衫外的披风,只剩下那一身粉色的襦裙,身形纤细,沿着田埂慢慢的走。她身侧的两个丫头轮换着提着水桶,林宛安手中拿着木瓢一下一下的舀水。
更前头,楚王爷眼瞅着步子都慢下来了,再一会儿,俩人要碰到一处去了。
心说,还是命好。
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这样了,这位楚王妃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她笑了笑,任由一个小丫头帮她挽好袖子,随后道:“我们也下去吧,都有点眼色,陛下和娘娘面前,万不可出了差错。”
说起浇田这件事,林宛安干了一会,觉得没啥意思,又干了一会,惫懒的劲儿上来了。她从前也去过自家的庄子里,对于耕作一事是有些了解的,但没想到干起来竟然这样累人。
尤其是一抬头发现终点处遥不可及的时候。
城郊这一片田占地不小,大致分了几块,皇帝带着几个近臣占了一块,余下的人便自己分,林宛安现在站的这一块正是皇帝他们的那一块。
陛下带着臣子们耕田播种,皇后带着夫人们一点一点的浇水,走完一遍便是结束了。
她还没抱怨,初夏已经先说出来了,“照奴才看,今日这一趟纯属折腾人呢,从前听的时候不觉得,非得让人亲自体会一把才知道呢。灌溉浇田的沟渠就在一边,愣是不用,春耕节也不是这么一个劳累人的道理。”
初雪难得的没有反驳初夏,反倒是放下提着的水桶,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林宛安看着两个丫头都累到的样子,莞尔:“陛下记挂农耕是百姓之福,不用忍受劳作之苦就能轻易享受到的人,确实应该知道粮食粒粒辛苦,来之不易。”
即便皇帝可能只是在做表面功夫。
可至少在朝堂上树立的风气是正的,民生为大,所以贪赃枉法就是要重处,这些都是有利于江山社稷的。
林宛安点着初夏道:“像你这样总想着偷懒的,就该把你扔到庄子好好干半年农活。”
初夏急的跳脚,忙到:“王妃说的道理奴才都知道的,就是心疼王妃,还要招来王妃一顿嫌,奴才真真是有苦难言。”
林宛安觉得好笑,又说了两句,主仆三人笑作一团。
说实话,钦天监是极会行事的,征得田不多不少,一个多时辰这个环节就差不多结束了,正好顾及了皇帝的体力,也全了皇帝的面子。
陛下从头到尾体验百姓艰苦,写进史书里,也是一段佳话。
眼瞅着前头快要结束了,林宛安舒展了一下腰身想着还是加快一点进度吧,光站在这里说笑这田可不会自己喝水喝饱的啊。
初夏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王妃你瞧,王爷是不是在等王妃呀?”
林宛安两只手搭在一起盖在眼睛上遮住刺眼的阳光,抬眼去瞧,只一眼就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