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严武备的相亲结果,等他告诉自己,他要和哪个高层的女儿结婚了,要成家了,暗示自己不要去烦他的生活……
一望无际的灰色生活,房贷,车贷,还贷,攒不下钱,没有假期,精疲力尽躺在值班室散发霉味的床上,知道自己的一辈子或许就这样,要出头至少要等四十五岁,那之后他还剩下多少能享受的时间?凭什么其他人——比如眼前这个长得和吸血鬼坟墓里爬出来一样的男人,可以穿着高档套装,有自己的保镖和诊所,对他颐指气使?
就在这一刻,杰德医生感觉,眼前的亚裔男人似乎变了。
就神色而言,还是那副很文弱、易碎的样子,但是,似乎有什么变了。
这个叫何株的男人,他的开价并不算高。黑市的东西会比阳光下的市场昂贵,黑色的手术台也是同样。这个价格很公道划算,如果放在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和这人敲定十年的工作期限。
“再低一些。”他最后还是不舍得拒绝掉这个优秀的人选,他的团队收入也在降低,必须还掉些从前不会还的价码,“……六千五美金?”
“七千。”
“六千五,再加上每个月六千的基础工资。”
“成交。”
“欢迎加入我的团队,我是杰德医生。”他没有和何株握手,因为有洁癖,“你可以开始准备下午和晚上的手术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预支付前三个月的工资吗?”
杰德嗤笑:“不可能。我们不是银行。”
“——可以的话,我就每天在台上待十八个小时。”
杰德的眼神动了动,发消息和财务助理商量了这件事。
何株没有忘记金哥:“我有个助手被一起抓来了,麻烦把他还给我。”
“你可以在这边挑新的。他是什么专业的医护?”
“临终关怀护理,是个稀缺人才,还有金融管理的双学位。”
何株被带走后,金哥就没再见过他。那些人把他推上黑色集装箱卡车,就这样在绝望的黑暗中渡过了十几个小时。
集装箱门伴着刺耳铁锈声被打开,他又被人卸货一样拎出来。眼前是刺眼的白色探照灯光,耳畔能听见海浪声。金哥摇摇晃晃很久才站定,他感觉这就像是那种美国枪战片的黑帮交接场地,深夜的海边码头仓库、惨白的探照灯,杀手们在这里交接暗杀用的枪械,或者把水泥罐子里的尸体丢进海里。
不远处的车上,有个人下了车,朝自己走过来。这人逆着探照灯光,面部晦暗不清,但是手里夹着支烟,娘兮兮的日本烟。
“……操,你还活着?”他才看清那是何株,四肢完好的何株,“咱俩都还活着?”
何株脸上带着少见的笑容,这个笑容,让金哥感觉很不安。
“该、该不会是……那种……咱俩只能活一个的戏码吧?”金哥努力想装作说笑,但是嘴角只能僵硬抽搐,“你可别啊!你就算杀了我给他们当把柄,他们也不会……”
何株从口袋里掏出了东西,黑乎乎的,金哥看不清,以为是枪,吓得跪在地上。那东西抵住他额头,敲了敲。
好像不是铁质的,是纸制品……
“你今天的日薪。”何株笑了,把那东西——一捆现钞丢给金哥,“拿着,开工。”
第十章 我最喜欢小孩子了
杰德的工作室,是一个很庞大的体系。除了何株之外,还有主刀资格的医生共有七个。
与何株搭配的B组主刀是个韩国人,叫李义。但是这人不会回国,是完全为杰德工作的状态。除了工作,两人不会有任何交流,李义沉默寡言,就算在准备室外遇见,这人也只是埋头看自己的书。
他们每天严格遵照时间表。何株的时间表和其他人不同,他每天六点起床,大致看完今天所有的手术计划,然后排序,上台。大部分时间搭档都是李义,有时李义不回来,则是他单独带组进行手术。
下台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手术室内有给外科医生做站立辅助的下肢外骨骼与调节椅,但就算是这样,一天下来,整个人都好像已经魂魄出窍了。
何株很清楚自己是在透支,疯狂的透支。人根本做不到长期保持这样的工作强度,这是体力、技术、反应力、精细程度多项合一的工作,不是像金哥说的码头扛包,只要吃饱喝足就可以继续。
庆幸的是手术设备很先进,很难想象这种地下手术室居然有高精密度电子臂。何株上一次看见这个设备,还是在先进外科设备展览会上,在那时,这还是个类似于科幻概念的产品。后来听说美国有启用,但因为过于昂贵,同样无法普及。
国内采用的电子臂,精密度还处于必须随时调节的程度,但是微感传导的电子臂,则几乎是手臂的延伸。
还有一个纯电子臂的无菌室,已经能做到手术室内只有病人,医护纯粹在室外控制电子臂进行手术。但那个几乎是实验性质的东西,何株只看过一次,从来没有用过。理论上来说,这个无菌室是真正的安全室,可以百分百做到杜绝感染,对于移植手术极为重要。
排异反应在圈内仍是个时不时被冠上“玄学”的现象,谁也不敢保证绝对不会发生移植排异,大家只能尽可能降低可能性;这类无人手术室,则可以有效减少变数。
何株想试很久了,但光是开机都要几万美金的成本,普通手术根本用不了,重大的手术也不敢启动这类概念性设备。
在下午的手术上,他第一次和李义聊了手术之外的事情。
“——杰德为什么在这里造那个天价手术室?”
李义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回答他的,是旁边正在检查血管缝合的英格。
“那个不是在这里造的。据说是用空运。”
“空运?”有个护士好奇地抬起头,露出和何株一眼的惊异眼神。
英格点头:“用航空器,直接吊起整个手术室,就像吊起一个集装箱,然后从中东南部运过来。”
“不可能,你在胡说。”那个护士笑了。旁边还有几个护士,虽然没有加入讨论,但也跟着笑了。
英格不在乎:“我听说他们有一艘游轮,所有的东西,都是用那艘游轮运输的。”
“——‘灯屋’。”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何株正在缝合主血管的手险些有了震动——那是李义的声音。合作那么久,他们对这个男人的声音仍旧陌生。
李义说:“那是桑德曼的船,叫做‘灯屋’。我曾经去上面的赌场玩过,但仅仅一次。”
何株的眼神盯着开口处,小心翼翼将血管壁缝合起来:“那上面有赌场?”
“那条船上面什么都有。如果杰德赏识你,他就会邀请你在某个晚上登上灯屋。”
他们的寝室在手术室不远,差不多相当于国内的三星级简约宾馆,但是在当地,已经算是极为豪华舒适的存在了。
金哥又在屋里闷了一天,看见何株回来,激动得差点扑上去。
“够了,”何株推开他,“我要睡觉。”
他已经到了极限,往枕头上一趴就能睡着。可是金哥锲而不舍,拼命推醒他。
“有事!有事!”
“……我们不能随便外出,我说过很多遍……”
“不是,是有给你的东西!”
金哥塞过来一张卡片,何株迷迷糊糊收下,但没力气看,压在枕头下睡着了。他听见金哥骂:“我又看不懂那堆鸟文……”
不管是什么东西,何株现在都要睡觉了。
六点的闹钟把他再次叫醒。他浑身跟灌了铅一样,只能和树獭一样爬动起床。
那张卡片的尖角划过虎口,提醒自己的存在。
何株摸索到眼镜,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字——是用英文书写的邀请函:
“今晚十二点,带着它前往快艇码头
灯屋登船证”
在短暂的呆滞后,何株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说来奇怪,倒也没有多少不安,一定要类比的话,就好像在一个大夜班之后回家睡下了,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还有讲座需要签到。
去那条叫灯屋的船,和去听一个几个小时的无聊讲座……差不多吧。
何株把那张卡片随手丢进包里,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但是宿舍门外站着两个铁塔似的保镖,一言不发就将他拖过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