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虚心受教。
“院里给了一星期大假,你回家么?”刘主治问道。
我一愣,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个家。
“咱这趟也算陪着在鬼门关外边儿转了一圈……你就不打算回去看看你爹妈?”刘主治打开水龙头,呼了把凉水抹脸。
“哦……”我有些尴尬,“待会儿打电话联系。”
“随你便吧,”刘主治整整身上的白大褂,“我先回趟科里报个到,然后咱们就下周见了哈!”
我们稍作休息(等外头的喧闹声消停点),坐电梯回了科室。肾内科的同事们大多都到医院门口看热闹去了,剩下的都是留班的走不开。此刻见了我俩自然又是一番唏嘘,只要手上没紧要事的,都围上来问长问短。
虽然长途跋涉了一天,小巴倒飞机、飞机倒大巴下来,我已经身心俱疲,但自己科室的亲人还是得有个交代的,于是强撑着精神和大家寒暄,直到白大褂兜里手机震动响起,王主任的追身电话打到。
“你俩跑哪去了?院领导等着你们拍大合照,等半天了都!”——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实在不能说是很愉快。
刘主治苦笑看看我,“计划改变……走走走,赶紧的。”
其实也怪我们想得不周到,本以为那么多人在场,没人会留意到不见了两个小兵嘎子。谁想外科李主任一直念叨着当初那“救命之恩”,走哪儿都忘不了我,这顺藤摸瓜,把刘主治一起给捎带上了。
拍完大合照,接下来是庆功宴。
李主任死活拽着我坐他旁边,想拒绝都拒绝不了。院领导当场致辞,高度评价了援助医疗队的团队协作和奉献精神,然后一群人就走东走西开始敬酒。
李主任性格豪爽,大有来者不拒的意思,但他毕竟是到了快退休的岁数,我看他摇摇摆摆,说话舌头都不利索了,便忍不住出手帮他挡了些。
“对对,小李你喝……”李主任非常大方地把我推了出去。
当天晚上我被灌了个通透,打个嗝测一下都是酒精浓度40%以上。不过因着援助医疗队的工作人员第二天都不用上班,所以也没人在意这些。
宾主尽欢,喜气洋洋。最后院领导安排巴士送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一场盛宴也就这么散了。
我身体上已经醉了,脑子却依然清醒。在医院工作那么多年,我从来没向别人透露过自己的住址,这次也不例外。跟司机随便报了个地址,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过半天,肩膀被人摇动,身边的同事告诉我,到家了。
我从巴士上下来,挥手跟大家告别。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的样子,街上稀稀拉拉走着几个行人,偷偷瞥着我那经典的醉鬼系zigzag步伐。
这里离我住的公寓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于是我叫了辆车,坐进去接着睡。
夜里没有交通堵塞计程车几乎是很快就开到了我的公寓门口。我付了车资从车上下来,温暖的橘色中光从公寓大厅的巨大落地玻璃窗里射出来,看上去暖暖的还真有几分家的感觉。
这么多天不见,不能说我不想这个地方。尤其是喝成这副德行,爬回自己狗窝的感觉,还真的是挺不错的。
“李先生回来啦——”
门口的管理员大半夜还穿着笔挺的制服,一眼就认出了我,站起来向我问好。
我朝他点点头。
对面的电梯门已然打开,我不声不响地钻进去,然后就像只软脚虾样贴在电梯厢的壁上,累得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叮——”
指示灯提示停靠了10楼,我下意识伸进口袋里去掏钥匙,没想竟掏了个空。
靠……
没什么事能比一个人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找不到家里钥匙更让人沮丧生气的了!
我扶着脑袋靠在墙上仔细回想,一路上到底是把钥匙搁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回到科里先是穿上白大褂、然后又脱了,然后又穿上了去拍大合照,再然后吃饭又把白大褂脱了……尼玛来来回回折腾好几趟,这钥匙到底在哪儿呢!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之中,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此刻的心情可以说是非常不好,谁要是挑这时候来触霉头,保准被我骂到亲妈都不认得。
“喂。”
“喂李医生吗?我是徐彰。”
“干嘛?”
“你有串钥匙好像在我这里……”
“靠,我钥匙为什么会跑到你那里去?!”我真的忍不住要爆了。
“大……大概是我收拾行李的时候,不小心放错地方了。真对不起……”
(——想抽他,然而太远够不着。)
“还不给快送过来。立刻、马上!”
“好好!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我扶额把公寓的地址告诉了他,头疼得像要裂开来。
此刻的我已经完全不介意暴露自己的住址了。我想要的就是赶快拿到钥匙打开门,然后躺到我那kingsize的大床上死死睡上个三天三夜。
“你多久能到?”
“十分钟十分钟,你等我!”
“屁,我不等你还能撬门进去?”
我恨恨地挂上电话,胃里在翻滚,脑子里一团浆糊。
刚安静下来没半分钟,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再次震动起来。我这个气不打一处来!拿起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我说徐彰你小子耳朵有屎是吧,刚跟你说那么明白了还没听清楚?老子现在不舒服得很,你再跟我这闹,小心老子跟你绝交!
我恨声恨气的吵吵了没几句,听筒里突然传来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你怎么不舒服了……病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不知是出于某种不确定的因素、还是对自己本身没有任何的信心,说话的主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一直沉默,没有再接下去讲。
我像是被一记暴雷突然劈到了脑袋,整个人突然就定住了。
“李俊伟,我……”
没等对方把话说完,我想抽风似的痉挛着手指按掉了电话,把手机远远地扔了出去。
头昏沉沉的……
我抱膝坐在地上,远远地瞪着它。
不知过了多久——
电梯门打开,一个男人从里面出来。看上去有几分面熟,好像是个住在同一层的邻居。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坐在地上的我。很快,我浑身散发的酒精味道说明了问题,他于是硬着头皮问了句“要帮忙吗?”
我摇摇头。
男人松了口气,赶紧掏钥匙准备回自己家。
这时候地上的手机又开始蹦跶了。
男人看看我、又看看手机,犹豫了好久,终于说服自己过去把机子捡起来交到我面前。
“是你的?”
我只好接过来,说谢谢。他松开手,尴尬莫名地开门进去了。
我看了看屏幕,这回是徐彰小朋友的来电。
“喂。”
“喂喂,李医生吗?我到了,就在楼下。”
我用了咬了咬下唇,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
徐彰眼巴巴从玻璃门外面看着我,想是认真负责的门卫不让他上来。
高级公寓呵……
我忍不住嘴歪了下,走出去叫他。
“真是对不起……我把你钥匙塞我行李箱侧袋里了,刚看见。”徐彰结结巴巴,大概是被我之前的震怒吓得不轻。
我有些啼笑皆非,本来心里那点不愉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谢了啊,大老远的跑一趟。”我说道,“出去麻烦你那么久,下次请你吃饭。”
“真的?”徐彰的眼睛“刷”地亮了,“要不还是我请你吧。”
“别想多了啊,”我在他脑袋上拍一记,“非常单纯的吃饭而已……对我,千万不要抱有任何幻想。”
第51章 李主治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昨晚那通电话对我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以至于夜里又开始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我的手不由自主摸向床头柜的抽屉——那里面有两瓶药,一瓶是帮助睡眠的安定;另一瓶是抗抑郁药,我这几年来得以正常生活的全部仰赖。
前阵子去赈灾,每天忙得昏天黑地。不要说忧郁了,就连吃喝拉撒的基本生理需求都没得时间给你。灰暗的情绪在一次次与死神的擦肩中被遗忘,我几乎都要不记得,自己原来还是个重度抑郁症患者。
本以为这病就这么不药而愈了,没想到上天还是跟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我在回来的第一天就重新陷入低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