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负责王主任安全,我来背行李。”
“好。”
我把登山包里的私人物品全部清空、一件不留。转身到后面运送医疗器械的小巴上,把便携式血透仪装进背包里。
其他人见我这样,也受到了启发。一个个都把自己的背包解下来装需要的急救用品。
我背着沉重的机器,左手又提了个心电图仪一路走得倒也稳当,看来平时在健身房的锻炼没有白费。
等走到斜坡面前,王主任登时就傻眼了。刘劲早想到会这一出,忙当先爬上去,伸出一只右手把老主任紧紧拉住。
“王主任别怕!踩着我的脚印……对,就这样……慢点儿,别往下看。”
渐渐的,两人的身影转到土坡后面看不见了。
“刘主治,你们怎么样了?”我提高声音喊道。
“没事没事,已经安全过来了!”那边传来刘劲的报平安。
我总算放心下来——老太太都快退休的年纪,要是为了逞强因工殉职,回去我和刘主治可没法交代。
下一个轮到我了。
我整了整肩带,做个深呼吸。
“李主治,要不要帮忙?”边上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胸外科的侯主任。
“谢谢,我应该可以的。”
“那我跟在你后面走,大家搭把手。”
“好。”
我谢过侯主任,一手拎着心电图仪、一手扒着斜坡上不结实的沙土,小心翼翼地侧身爬行。
老实讲,我是有点恐高的。
耳朵里听着那涛涛的江水声,脑子里不停假想着自己失足摔落的场面,心不由就“咚咚咚咚”狂跳起来。
“李主治小心!”
——随着侯主任的一声惊叫,我的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短暂的眩晕过后,一只大手猛地扯住了我的腰,把我重新按回到斜坡上。
我紧贴在湿漉漉的红土上,脸色刷白、胸如擂鼓。
“李主治,你还好吗?”
我勉强抬起头,感激地看向我的救命恩人,“多谢你啦侯主任,刚才我差点就完蛋了。”
侯主任呵呵笑起来。
意外的惊险过后,我更加了小心。好不容易从泥石坡上下来,双脚都在微微颤抖。
王主任冲过来一把将我拉住。
“刚才是怎么回事?吓死我了!”
我从来没被领导这么关心过,不禁有点感动,“王主任,我……”
“那台血透仪是医院刚进的,好几十万呢,要是掉江里可就糟了!”
“……”
刘劲咳嗽了一声,过来拍拍我肩膀,“没事就好……休息下吧,听说待会儿还有好几里山路要走呢。”
二十多个专家、一车子器械,靠人肉搬运足足花了两个钟头。等所有人员都到齐之后,大家稍作休整,终于再次向震区进发。
虽然只剩下了五分之一的路程,可路上还是不好走。最主要就是那些医疗设备分量实在太重,我们几个年纪轻的小伙子义不容辞承担起了队里主要的运输任务,等到了县医院,已经累得几近虚脱。
县医院的领导欢天喜地过来跟我们握手。说是之前接到电话说路又封了,还以为你们过不来了,大家正着急呢……
我坐在候诊室简陋的长櫈上,听着两边的负责人在那里说话,眼前一阵阵发黑。有几个接待人员好心送来了饼干,我拿过来就放嘴里嚼,连甜的咸的都没分出来。
短暂的休息之后,所有人都恢复了些元气。各个医院的专家人员各就各位,接下来就是真正要卷起袖子干活了!
我们肾内科处理最多的就是挤压伤,两天下来,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早已够不成什么视觉冲击了。怕的倒是那忽如其来的一阵摇晃,病房里的床板发出吱嘎作响,像是要散架。
余震。
………………………………………………………………………………
我跟刘主治打了个招呼,拖着酸软的步子准备去找个角落啃几口面包。
——刚刚处理好一批伤员,走廊里凌乱的推床来不及收拾,横七竖八撂得到处都是。
手术室的灯一直都亮着——说起来外科和骨科的医生最是辛苦,从早上忙到现在,水都没时间喝一口……
我走进洗手间,拿冷水冲了把脸,好让自己保持清醒。刚推门到外面,忽听扩音器里又在通知有新的伤员送到。
救护车鸣着刺耳的笛声响彻整个大楼,我条件反射般往大门口跑!
急救人员从车上抬下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男女。有的还能流着眼泪呼痛,有的却是死活都分不清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给他们做着分诊体检,一旁的护士拔出针头抽血、留置静脉通道、上补液,相互配合无间。
——“李医生,这个人好像快不行了!”
我冲了过去,给伤员做心外按压。
“除颤器呢,快去推过来!”
“是!”
……
一顿抢救之后,人还是没救回来,走了。
护士姑娘在边上嘴唇发抖,像是要哭。我捏了捏她肩膀,柔声道,“走吧,还有好多病人等着呢。”
我转回身,继续处理下一个伤员。
——生命本就脆弱。我们医生能做的,只是帮着拖延一下时间……
“医生,这个病人可能需要输血!”
我走过去快速翻了一下他的简要病史:男,30岁左右,压埋在建筑物下超过24小时,左下肢骨折。目前昏迷、失血性休克……
我摘下听诊器,手还没触到伤员的衣服,眼神突然凝固。
“李医生?”
——耳边传来护士焦急的呼唤,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李医生,您怎么啦……”护士开始扯我的衣袖了,“这人血色素太低了,您赶紧下医嘱配血型吧,我好到血库调血啊!”
“血库里不会有的……”我呆滞地回答道,“这个人是Rh阴性。”
“啊?”护士姑娘一呆,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怎么办?打电话从省里急调还是……”
“不用。”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人苍白的脸,感觉身上的力气渐渐被抽走。
“我也是Rh阴性,用我的就好……快去配血吧。”我对护士说道。
第26章 不见不散
化验结果出来,两人的血型完全匹配。
我卷起袖子躺到床上,让护士姑娘过来采血。
一根16分针头从我左手的肘正中静脉刺入,破皮时的粗糙疼痛感让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放松。”
护士看了我一眼,轻巧地松开了止血带,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管子缓缓流入无菌采集袋里……
很快,两袋200cc的血液收集完毕。护士拿着干棉球过来,要帮我拔针。
“等等,”我制止她,“再放两袋吧,万一不够呢。”
护士僵了下。
“李医生您疯了啊?哪有人一上来就献那么多的,会出事的。”
“没事,我扛得住,来吧!”
护士很犹豫,但最终还是按照我说的做了。
“您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按铃。”她把一杯热牛奶塞进我手心,端着那珍贵无比的800cc血袋出去准备。
我靠着床头慢慢坐起来,果然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
——没关系李俊伟同志,咱们身强体壮,自己再重新生产呗!
我对自己这样说着,把牛奶端起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
伤员被送手术室准备手术。
我拉住张主任,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发抖。
“张主任,麻烦您了。”
“我会尽力的……”张主任被我郑重其事的拜托搞得也有些紧张起来,“你们是好朋友吧,这么上心。”
我尴尬地陪笑了下,目送他推开手术室的门,进去了。
献血之后,同事们暂时“剥夺”了我工作的权利,把我当个病号似地看待。
我带着无法言叙的羞愧——紧张、不安、失魂落魄,完全失去了一个专业人员应有的镇定和素养,一颗心只系在这手术室的一亩三分地,也的确是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在工作上。
……
时间焦虑地过去了两个多钟头,“手术中”的灯终于熄灭。
张主任略显疲惫地从里面走出来,冲我笑了笑。
“张主任,怎么样?”我忙迎上去忐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