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刚买完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我拿起来一看,是胖子发来的微信,问我到了没有、买了几点的车票。我有点感动,于是把车次告诉他,让他不要管我好好和女票happy。
软卧是两人一个包厢。
我很不凑巧地和一位鼻炎发作的大哥同间,这位老兄从上车起就开始间歇性擤鼻涕,“呼噜呼噜”的气过水声毁人清梦。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温言建议他可以试着用稀盐水冲洗下鼻腔。他看了我一眼,提遛起自己的手提包推门出去了。
——这一去,竟去了个把钟头。
我被打断的伤感慢慢浮上来,白天和张林在面馆的对峙,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钢针样刺在心上。那种疼痛,我永生难忘。
我在极度的抑郁中慢慢睡去,耳边隐隐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估计是鼻炎兄回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身上热哄哄的像是有人给我加了条被子。我迷迷糊糊地转身,忽然被什么人抱了个满怀。
即使在睡眠中,我的警觉性还是相当敏锐的。这一惊吓可不得了,整个人像兔子似的蹿起来,瞌睡瞬间就没了。
——“谁?!”
来人紧紧贴着我的腰,一手掰过我的脸来亲吻。我吓得魂飞魄散,当然是拼命抗拒、高声大叫救命。
“李俊伟,是我……”他在黑暗中轻轻说道。
我张着嘴,伸着胳膊,像个白痴一样瞪着他动弹不得。
张林把我的手拉下来塞进被子里,然后自己也钻进来抱着我,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舌头有点僵。
他不说话,沉默着过来吻我。刚开始的震惊过后,我当然想起来我们之间的所有隔阂,哪能容他这般胡闹。
然而黑暗化身为所有欲望的熔炉。他的身体像是有了语言功能,用尽千百种温柔在解释、诉求,在告诉我,他有多么想念我。
我被他亲得浑身无力,伤心地搂住他的脖子,眼泪一颗颗滑落下来,直沁入枕套里。
“别这样……还有别的旅客住这。”
“他不会回来了,我把我的单人间跟他换了……”
他漆黑的眼睛像曜石一样在夜色中闪着光,一手贴着我的后背慢慢滑了下去。
第18章 很多年后
冬日的某一天。
刘护士急匆匆来敲门,说是陈住院医刚才给23床做骨穿,可一针管进去什么也没抽着。病人直嚷嚷疼,逮着陈住院医一顿好骂。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
这位陈住院医,绝对是个人物。一碰到收病人就往图书馆跑,轮到周末值班,不是上火车站接亲戚、就是爸妈病了,总之死活要换掉。
大家看在她是王主任亲亲侄女的面子上,都睁一眼闭一眼让着她。然而这位妹子不仅是工作态度娇生惯养,连着临床技术也实在令人惊起一头汗。
上周把胃管插到了中风病人的气管里,还往里面注射生理盐水……可怜老太太语言功能受损,憋得脸发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把管子拔了,等一顿午饭塞下去,恐怕就要窒息而亡。
这件事之后,王主任倒是秉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博大胸襟,在交班的时候把陈住院医狠狠训了一顿。
还没等众人拍手称快,王主任的手就拍到了我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李啊,还是你办事让我放心。以后陈医生就交给你啦,帮我多加照应下啊!”
——就这样,陈住院医分到了我的组上。
我不知道当天其他几个组的主治大人们有没有出去开香槟庆祝,总之我是默默为自己哀悼了十分钟……
我跟着刘护士来到病房,这厢陈住院医已经开始抹眼泪了,看见我像看见亲人一样扑过来,拉着胳膊直诉委屈。
我不动声色把她撇开,大概看了下刚才骨穿的操作情况,转过头安抚病人家属。
刘护士从值班房重新领来一套穿刺包,我戴上无菌手套,让老先生换了一边侧卧,然后开始皮下注射利多卡因做局麻。
——“年纪大的人骨髓不像年轻人那么丰富,建议还是从髂后上脊穿刺。”
我一边操作一边交代。很快,一小管鲜红的液体充盈了针筒。血液科的会诊医生赶紧接过去做了涂片,在场所有人顿时松了口气。
刘护士拿着托盘跟我一起往办公室走。
“李主治,还好有你在,不然……”她朝后面瞟了一眼。
我笑笑,“别这么说,不就是个熟练工的活儿么……时间长了就好了。”
“呵呵。”刘护士皮笑肉不笑地表达了下她的观点。
我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不愿再参与这样的讨论。
过了大约10分钟后,陈住院医走了进来,期期艾艾地向我表示感谢。
“没什么,下次再做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在边上帮你看一下。”我温和地说道。
陈住院医偷望我一眼,脸慢慢红了。
我有点头疼——这姑娘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动不动就脸红,明明也不是什么脸皮薄的属性,突然娇羞是个什么情况?
……
吃过中饭,我带上单子去会诊。
一进特需病房的门,迎面撞上个白花花的屁股,原来是肛肠科的谭主治拿着弯盘正在给病人换药。
毕竟涉及到病人的隐私部位,我有点不好意思,转身就要出去。没想到才刚一抬腿,就被谭主治热情地叫住了。
“李医生,你来会诊啊!”
“啊……是。”我只好转身回去。
“对不住对不住,这几天住院病人特别多,治疗室全部客满,我只好在这里换药了。”
我微笑着表示没有关系,我可以等。
正在接受我们目光洗礼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病人,脱了裤子正在别扭,此刻见竟又多来了个人观摩,赶紧转过头去不忍直视自己。
我忍住笑,走近看见他床头的牌子——徐彰、男、26岁,临床诊断:肛瘘。
“李主治,病人的chart在这里,你自己看哈。”谭主治手上忙着,冲床头柜一努嘴。
我依言过去拿起病历夹。
“尿常规红细胞三个+,家属不放心,要求肾脏科过来看看。”
我大致浏览了下所有的化验报告——26岁的年纪,所有指标一片飘绿,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
“徐先生?”我轻声唤道。
年轻男人总算肯睁开眼皮,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刚刚手术过,尿检有红细胞很正常,不排除其他部位出血造成的干扰。”我耐心地解释道,“你现在还在用抗生素吧……等手术创口愈合后,建议再复查一下,如果到时候还是有问题,可以来肾内科找我。”
年轻男人仔细听着,突然张口问道,“医生您贵姓?”
我弯下腰,把白大褂上的牌子给他看。
“我姓李,李俊伟……肾内科的主治医师。”
年轻男人看了我一眼,点点头不响了。
不是什么严重问题,我在病历上简单地写了几句就准备走人。
谭主治朝我挤挤眼睛,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明白他是向我打招呼——像这种没有会诊指征的病人,往往都是被家属缠得无法了,才麻烦会诊医生跑趟腿,料想谭主治内心也是草字头上两撇,@%&&#*&&!!!的罢。
我跟他微笑示意,表示完全没关系,这才告辞出来。
轮轮转转跑了一圈,待回到自己的科室,差不多已经是下午4点了。
我刚坐下准备喝杯茶,突然组上的实习医生王灵秀风风火火跑进来,兴奋得嘴都合不拢。
“李……李老师,好……好消息!”
“慢慢说话,小心过度通气呼吸性碱中毒。”我不禁菀尔,“怎么啦,中体育彩票了?”
“不……不是。是你上次申报的课题……拿到国自然了!”
我愣了一下。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多少年轻医生梦寐以求的桂冠,我……真的拿到了?
“刚才听王主任在走廊里说,大家都吓了一跳呢!”王灵秀还是很兴奋的样子,“咱科室还从来没人中过国自然呢……连王主任报的课题都没中哇。”
我的头脑微微冷静下来。
主任没中,我却中了——听起来不像是个好兆头。
我很想在短暂的moment里想出个对策。只可惜时不我待,转眼的功夫,一大群同事走马灯似的蜂拥进来,“恭喜”、“你太厉害了”之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