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后当年能独掌后宫,一是杜太后母亲早逝,自己早早当家理事,心眼手腕狠劲样样不缺,哪是从小在富贵温柔乡长大,从来没有吃过苦的杜琇能比。
二是先皇荒淫无度贪恋美色,置江山于不顾,杜相借机把握了朝政,杜太后与他相辅相成,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可如今的圣上哪有半点先皇的影子,杜相在私下里咒骂霍让是狼崽子的次数越来越勤,她不懂朝政,可见着杜相早出晚归,头上白发见天增长,便知道外面的局势,已经愈发艰难。
林老夫人亲自倒了温水到铜盆里,拿布巾拧干了,像是幼时那般给杜琇擦拭着手脸,“阿琇,听阿娘一句话,咱们女人,只管着安安稳稳过咱们的小日子,外面的大事,就让男人去打拼吧。”
杜琇红肿着双眼,此时眼里又蓄满了泪,捂着胸口神情凄婉,“阿娘,没有安安稳稳的日子啊。他说看到我就恶心,骂我又丑又蠢。只要一想到他的话,我就痛得透不过气来......”
林老夫人心也跟着痛,怪不得杜琇不愿意在杜太后面前说出实情,这样无异于是拿把刀在直接捅她心窝子。
她心里恨极了霍让,却只得安慰着道:“他那是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太后娘娘烫伤了他的手,碍着孝道无法怪罪太后娘娘,只得迁怒于你。这人生气时说几句气话是常有之事,你千万莫往心里去,只以后别去管他,由着他去吧。”
杜琇进宫时日不算短,与霍让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她深知他不是在说气话,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她,他就是厌恶她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他加强宫卫,说是挡其他嫔妃闲杂人等,其实就是为了挡住自己。以前她还能时不时去他的宫殿,现在,她只能远远望着那道墙,与他隔墙相对。
她将嘴唇都咬得快要出血,方低声道:“阿娘,不是那样的,他就是恨我。”
林老夫人长叹了口气,温和地道:“阿琇,不管如何,你是大齐的皇后,是一国之母。你的姓氏写在了霍氏族谱上,大庆典时你会与他一起接受百官命妇朝拜,身去后你与他共葬皇家皇陵。他再恨你又能如何,更何况,外面还有你阿爹在呢。”
杜琇只垂首不作声,管事嬷嬷熬了药端上来,林老夫人看着她吃完药后歇息下,又去杜太后宫里坐了一会,才出宫回府。
杜相在宫门口等着林老夫人,两人一同上了马车后,他便急急开口问道:“阿琇可还好?”
“能好到哪里去,只怕是钻了牛角尖出不来。”林老夫人满脸愁容,自责道:“都怪我当初没狠下心,这人上人又岂是人人都做得了。”
杜相沉默片刻,冷笑道:“阿琇做不了,别人也一样做不了。只要我在的一天,她就是大齐的皇后,谁也动不了她。”
“皇后皇后,你就知道那个位置,阿琇也是你女儿!”林老夫人心里还难过着,难得发怒道:“难道要阿琇抱着冷冰冰的后印过一辈子?你们男人哪懂女人的苦,真是与你说不通。”
杜相见到老妻生气,忙笑着劝道:“你看你,又跟我急眼。几个孩子我最疼的就是阿琇,她过得不好难道我不心疼?
是她自己一心想进宫,我是她阿爹,她要的我都去给她挣,哪怕是她要皇后之位,我也给了她,这天下能有几个做父亲的能做到?难道你觉着她嫁到寻常人家,以她的性子就能满意?”
以前林老夫人不是没给杜琇说过亲,都被她毫不犹豫拒绝了,再逼她就干脆绝食,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做人父母的哪能争过孩子,最后无奈也只得答应了她。
林老夫人长吁短叹,揉了揉眉心道:“太后娘娘我瞧着这咳嗽愈发严重,说是吃了药好了些。她上了年纪,晚上咳嗽歇息不好白日精神不济,迟早别的病也会跟着来。”
杜相也担心,若是杜太后大行,霍让打着守孝的借口,再也不能拿着子嗣的借口去逼他。宗正先前还站在他这边,今日却开始推诿,想是霍让召见他,跟他密谋了什么。
他沉思片刻后道:“这两日你多进宫看看阿琇,让她放宽心思,早点养好病。定国公的枢密使之位已正式定下,宫里办筵席庆贺边境大捷,要召命妇进宫,正好吴国大长公主也在,可借着她的口,再顺势逼迫一下。”
他神情阴狠:“他不同意就不同意,宗室又不是绝了种,正好换一个听话省心的。”
正庆殿。
霍让在屋子里上蹿下跳乱翻,匣子摆了一地,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黄贵在旁边扎着手,满头大汗道:“圣上,你要找什么只管吩咐小的一声,小的来帮你找。你的手还伤着,可不能乱动啊。”
“我还有右手呢。我要亲自找,你别管我。”霍让头也不抬,目光炯炯,将匣子再从头到尾扫过,不时自言自语道:“这个不行,丑。”
“这个配不上她。”
“这个太重,会压坏她。”
“这个,就这个!”霍让笑起来,如获至宝般从匣子里拿出个核桃般大小的小猫木雕,吩咐道:“收了吧,快再来帮我一把。”
黄贵忙上前收起匣子,按着霍让的吩咐,拿了颜料来倒在碟子里,再小心翼翼扶着木雕。
霍让用极细毛笔,蘸着颜料一笔一划,细心地将小猫上了色,原本被磨得发亮的花猫,在他手里变成了脖颈带着一圈白色的黄猫。
霍让左右欣赏了许久,才满意地收起来,出宫带去了偏院。
明令仪正与乾一商议西北之事,见到霍让到来,忙起身迎上去,笑着道:“我正想让乾一给你递个消息呢,你来了倒正好。”
霍让听她居然要主动找自己,开心极了,转身就要往外走,“那我先回去,你让乾一再来找我好不好?”
“哎哎哎,你也不嫌麻烦。”明令仪失笑出声,忙拉住他的衣袖,他手腕一翻,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假装着左顾右盼,“屋子里黑,我牵着你走,仔细着别摔倒了。你找我有什么事,说吧,我都答应你。”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掌心带着些薄茧,她的手在他手心中开始发痒,脸颊微微发热,跟他说了找乾一帮忙买些下人,再寻些人去西北照看明尚书他们的打算。
“原来是这些啊,我还以为是你想我了呢。不对,明尚书的事也是大事,你的安危是最最最大的事,你尽管放心,我帮你盯着,保管马上都办妥当。”
霍让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手下肌肤细腻柔软,他嘴角上翘不时偷偷傻笑,磨磨蹭蹭站着不愿意动弹,也干脆不让她走动。
明令仪瞪了他一眼,抽出手嗔怪地道:“快去坐下,我要去净手给你换药,咱们边换边说。对了,这个药膏剩下不多,得去方外大师那里再求些来。”
霍让掌心一空,说不出的失望,闷闷不乐地道:“宫里有,老和尚做出来的药膏都让我带回了宫,他说懒得见我,要是受了伤可以直接用,省得去烦他。我再给你带来便是,不对,反正你就要进宫了,你去我殿里拿啊。”
明令仪净好手,转身又差点撞到了跟在身后的他,举着手嫌弃地道:“你且让开些,小心别撞着你的手。在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哪里能乱跑。”
“怎么不能,偷偷地跑,宫里我熟悉,哪里有狗洞我都知道。”霍让仍然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神情得意道:“我早就算好了时辰,错开羽林军的布防,保管没人能发现。”
明令仪顿了下,担忧地道:“既然你能钻这个空子,要是被有心人知道,若同样能避开羽林军的布防,那你岂不是危险了。”
“羽林军的布防都是由我亲自安排,随意变换,谁也摸不出门道来,你尽管放心。”
霍让见她摆好了药匣子,乖巧地坐在她对面伸出了左手,滔滔不绝低声道:“我已见过林淮中,他本来就在南羽林军中,里面的人员没有大变化,也不会太引人注目。只要京城皇宫安稳,等吴国死后,我将京畿营也夺回来。”
明令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仔细地替他清理伤口。吴国大长公主上次见到她时,身体还硬朗着呢,除非他想直接杀了她。
“可惜了,只能让吴国死得安稳些,不能将她剥皮抽筋,我还得捏着鼻子去给她上香。”霍让毫不避讳,满脸的失望,随即又轻笑起来:“没关系,以后我将她从皇家谱牒里除名,再挖了她的坟,把她骨头取出来立好,让她永远跪在阿娘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