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槿忍着钻心的痛楚,将手抽出紧握着藏于身后,笑着摇摇头,“没事,只是小伤罢了,我自己来就行。”
“逝者已矣,无论你多么自责,夏初他都不会回来了。即便是为了他,你也要继续活下去。而这个孩子,”连槿的目光渐渐落于芷兰尚是平坦的小腹上,“将是你在这深宫中最好的护身符,也是陛下百年后你的依靠。”
连槿将凄凄楚楚犹在垂泪的芷兰拉至身前,定定地看着她的泪眼,一字一顿道:“你要记住,在这深深宫苑中唯有他,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连槿将芷兰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才将屋外的宫人招进来照顾。
看着宫人对芷兰的态度越发恭敬小心,连槿也算是放下心来,朝被一群宫人众星捧月般拥着准备用膳的芷兰,嘴角笑容淡得难以捕捉,“你且好生养着,陛下那里还有些事未了,我明儿再来看你。”
待芷兰不情愿地点点头,连槿便也不多言,脚步如风地出了屋门。待离汀水居远了,她更是直接提裙急急跑了起来,奔跑的方向却不是天子寝殿,而是位于另一侧的太医房。
因都是随扈从禁宫太医院中而来的太医,大多都认识连槿,见到她气喘吁吁地奔来,都急得忙忙迎上去:“可是陛下的病情又有变?大人稍后,微臣这就……”
“不、不是陛下……”连槿摇头止住太医的步伐,将那受伤的手伸出,气息不定地道:“是、是我中毒了。”
被芷兰拔出的发钗,便是当时用来检验李绣姝给的那枚墨玉腰牌是否有毒的那支,上面沾染了冰蟾瘴的毒素。
她素来念旧,本就不大爱戴过多发饰,故而那支发钗虽浸了毒,却也一直戴着,仅当着防身之物,未曾想竟遭遇今日的意外。
太医一听连槿这般说,惊得赶紧搭上她的手腕,但手下的脉搏除了因剧烈奔跑而引起的不稳后,并无任何中毒的症状。
太医又抬眼看了看连槿掌心处的伤口,血已止住,凝结与伤口处,是正常的鲜红之色。
太医皱眉地看向连槿,“御侍大人可是弄错了,您脉象并无异样,且这伤口上也未沾染任何毒物啊。”
连槿一愣,怎会?她曾试过发钗上的毒素,如那枚墨玉腰牌一样,任何小虫只要碰触到了,都难逃呜呼。
可太医所言也确是无误,她的伤口既无发黑迹象,她从汀水居跑于此处,至少也有一盏茶的时间,除了疲惫气喘外,她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中毒应有的不适。
连槿意识到面前的太医尚在,便自哂地一笑,“经过昨日一事,似乎是紧张过头草木皆兵了。您莫怪。”
太医倒是颇为理解,“大人在御前侍奉,时刻谨慎着自然是应该的。这伤口虽并未中毒,却也不浅。大人若是不嫌弃,就请入内让我替大人上药包扎吧。”
连槿半垂着眼,眼中蒙着曾苦思冥想的迷雾,应得有些心不在焉,“有劳了。”
随着愈来愈多的人知道西越前世子夏阙投奔谢缙互相勾连一事,众人都颇有些瞧好戏的态度,想知道天子是否会如当年处置谋逆的独孤裕一般,诛其满门和谢贵妃。
但令众人不曾想到的是,问罪的旨意还未拟好,谢缙请罪的折子就快马呈送至天子面前,一并送来的,还有夏阙的项上人头。
在谢缙的请罪折子中,他痛陈自己不该为了避免被夏阙及其他人察觉,而隐瞒不报的罪孽。据谢缙自己在折中所写,他收容被逐出西越的夏阙只是为了获得西越的攻防地图,以早日铲平西患,还大晟边境一片安宁。
天子看完谢缙的请罪折后,面色沉沉,默然许久后突然将其递至侍立一旁的连槿面前,“你看看。”
连槿有些惊讶,毕竟这等军国大事像她这样的内臣是不应置评的,但天子的意思又不能拂逆。她求助地看向站于另一侧的福海,只见他朝自己微微眨了眨眼,便会意地接过折子,快速地扫了一遍。
“你如何想?”天子的声音喜怒难辨,连槿却是笑着合上奏折,双手捧着将它放回御案。
“谢将军果然是忠勇可嘉,奴婢敬服万分。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谢将军却是直接将猛虎带入自家中,依奴婢看,倒是比入虎穴的勇士还要无畏几分。”
连槿这一番明夸暗讽的言语,令天子听得脸上倒露出微微的笑意,继续问道:“你怎觉得谢缙此做法是引狼入室?”
“陛下应还记得那两次由西越人指使的行刺,虽并未得逞,却是次次凶险异常。当时奴婢还纳闷着,为何西越人竟在我大晟国土甚至帝王居所内来去自如,如今,”连槿抬眼看了看谢缙的那份奏折,眼底笑意清浅:“奴婢却有些明白了。”
天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看向那份奏折的目光在瞬间冷了数倍:“你继续说。”
“奴婢浅见,谢将军一开始也确是因为忠心大义,而故意与西越前世子来往的。可惜西越人狡诈无常,谢将军不仅未能得到攻防图,还背上了谋逆的罪名,念及之前的忠义,倒是有些无辜了……”
天子冷哼了一声,“你怎知道他未得到那攻防图?他若未得到,怎会忍心功亏一篑,将夏阙的头颅送给朕?”
连槿状似惊讶地莽撞出口,“那为何未不曾在奏折中提及,也不曾送至御前?”
天子没有出声,脸色却笼上了阴云。
福海见状忙朝连槿使眼色,连槿微微笑着朝天子躬身,“奴婢胡言多时,差点忘了给丁婕妤送今日的安胎药。陛下恕罪,奴婢这就去汀水居,免得耽误了婕妤娘娘用膳的时间。”
天子点点头,“去吧,你多陪陪兰儿,不用急着回来。”
“是。”
待连槿退下的脚步声消失,天子才长长叹出一口气。
“陛下可是乏了,老奴……”福海试探着询问出声,天子疲惫地合上眼,摇了摇头。
“你觉得那丫头所说,如何?”
“老奴一介宦臣,如何懂得这许多。”福海半屈着身子,很是卑恭,“但听着连御侍那般说,似乎并没什么问题的。”
“朕又何尝不知谢缙狼子野心,其心可诛啊。”天子有些无奈,眼中流露出异样坚定的执念,“但朕还不能让他死。”
福海一怔,了然地噤声退下,哀叹不已。
“没想到谢缙这只老狐狸这般贪生怕死,为了活命,竟真把夏阙给杀了。”贺兰祈不屑地撇撇嘴,却不料祁珣若无其事地吐字道:“夏阙是我让卫峥杀的。”
贺兰祈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说最近几次见你怎么感觉周身暖和许多了,原来是卫峥这个万年冰窖不在啊。”
但贺兰祁仍是不解:“可你之前不是想通过助夏阙复位,来控制西越吗?怎么,改主意了?”
祁珣扯了扯嘴角,笑意森然:“夏阙虽比夏闳那个草包用得顺手,可惜野心太大。我预先想的放虎归山,也只是无奈之举,既然眼下已有更好的选择,何须再留他碍眼。”
“更好的?”贺兰祈略略思索,猛地一拍大腿,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你该不是真想与契胡联姻吧?”
第58章 . 联姻 永结睦邻之好
“你应该也知道, 父皇新纳的那个女人有了身孕。若是女孩尚好,若是男孩……”
贺兰祈斜瞟了祁珣一眼,“你可别告诉我, 你正担心自己的储君之位,会被一个连人形都没有的小孩子给抢了去。”
“凭父皇对那女人的宠爱,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祁珣语气淡得仿佛正在谈论的是天气一般。
“哈哈哈!”贺兰祈猛地大笑起来, “你当满朝文武皇家宗亲都是死人吗?他们连你都未真正放在眼里过, 哪里会甘心臣服一个小娃娃……”
祁珣也跟着贺兰祈一同笑了,“你说得没错,他们从未真正将我视为太子, 在他们眼里, 我甚至连庶民都比不上。”
祁珣的笑意从唇畔蔓延开去, 却在眼梢末止住, “若让他们知道了丁芷兰实为独孤裕之女, 你觉得,他们是愿意臣服于流着战神血脉的孩童,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
贺兰祈脸上的笑意一僵,看向神色有些自嘲的祁珣,无声地叹了口气。
贺兰祈尽量地语调轻松, “离那娃娃出世尚有八九月,任何变故都可能发生。再说了,又不一定是男孩。就算你要杞人忧天,现在也过早了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