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曾听见过,怎么知道。但想想也总不外乎,生前什么未了心愿之事吧。”
“啧啧,那定是怨念极重的厉鬼。”
“唉,真不知太子殿下会如何处置,总不能将那鬼从井里捉出来吧?”
正在她们说得兴头上时,一道尖细的骂声传来,“你们这群小蹄子又在犯懒了,嫌皮痒了是不是?”
她们纷纷吓得跪地求饶:“辛公公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娘娘不在,你们就以为含香殿没有规矩了?”辛荃阴测测地咧了咧嘴,“妄议宫中,私传谣言。每人杖二十,拉下去!”
待宫女们哭喊求饶声渐渐退去四下无人时,辛荃压在喉中的咳嗽声如燃着的爆竹似的,激烈而刺耳。
他掩嘴咳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涣散的目光却在慢慢凝聚,狠意决然。
必须在被人发现端倪前,将那口井毁了!
入夜,挂着一轮凄冷残月的夜幕下,被死亡阴霾笼罩的蘅芜殿,寂寂悄然,唯有戾戾风声。
正殿后的憧憧树阴底下,一个几乎与树杆融为一体的瘦小黑影从树后探了出来。黑影熟门熟路地闪出树阴,如一只觅食的老鼠,直直地蹿向园中那口闹鬼的井边。
黑影停在井口边沿,从头上的发中拔下一物,清寒的月光下,只见那细如绣花针的物件被他俯身插入井壁的一处缝隙中。
尖细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仍掩不住言语下的狠绝私利。“别怨我,我也是为了活命不得已的。待这事了了,我自会派人将你的骨灰残物送出宫的,你且安心罢。”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几包东西,欲投入井中,却不料手腕猛然被什么击中,手中的东西全掉于地上。
下一瞬,四下火光大盛,数不清的人影从暗处走出,而他们手中握着的凛凛寒光,令尚未弄明发生何事的他,感到了一阵彻骨的绝望。
祁珣却是不曾看一眼被无数刀刃包围满脸震惊的辛荃,而是疾步走近那井口。
那原本漾着幽幽井水的井中,此刻却是滴水未见,隐隐的月色下,唯有长满青苔望不见底的井壁,弥漫着森然的潮气。
祁珣瞟了瞟那根插于井壁缝隙中的长针,冷冷一笑,心下顿时了然。
“身染疫病,却隐瞒不报,罪该当诛!但孤还有事问你,便暂先留着你这条残命。传孤吩咐,让医官好生诊治着。”祁珣凌厉的视线落于瘫倒在地的辛荃,哂然笑道,“却不知沈昭容知晓此事,会有何想法?”
辛荃仿佛被雷击中一般,浑身如筛子似的颤抖着,唇色泛着乌青色:“殿下,奴才罪该万死!但,但此事尽是奴才一人所为,与昭容主子没有半分关系,望您,您……”
祁珣勾起唇角,踢了踢那散落于地的纸包,一些带着古怪气味的粉末从纸包中露了出来,“一介阉竖也能拿到硝石与硫磺?”他的语气陡然转厉,“你真当孤好糊弄不成!押下去!”
众人领命,一边将辛荃的口堵上以防他咬舌自尽,一边将他的手脚用牛筋绳捆缚住,让其无法挣扎。
只是眨眼间,那黑压压的众人就如潮水般退去,寂然无声,了无痕迹。
一直藏于暗处的连槿却看得心惊不已,她从未想到太子身后竟暗藏有这般的实力。
那群人虽穿着禁军的衣服,却并非是守卫禁宫的十万禁军中的任何一支,而是仅听令于太子一人,唯东宫马首是瞻的近卫亲兵。他们处在明面时是天子禁军,置于暗地时却是太子暗卫,身形迅疾,来去无踪。
连槿突然想起那个曾出手救过她的护卫,不知方才,他是站于那群人之中,还是隐于角落,等着将任何欲对太子不轨者,置于死地?
连槿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太子,淡淡月华下,身形修长挺拔如松竹,足以令星辰黯然的精致侧颜,无可比拟的天家气度,这无一不向世人昭示着,他生来便应是天下之主。
但为何,离至尊之位仅一步之遥的太子,会有如此之多不能为他人所知的秘密。
与西越王子私下勾结,暗中豢养效忠自己的亲兵,不遗余力地排除宫中异己……或许还有许多,她所不知也不能知道的。
“你务必要当心太子。”
猛然记起素妗的临终遗言,连槿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袭上心头,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物,凝视着太子的目光多了几分畏惧。
明明应是给世人带来温暖希冀的神祗,却为何总是这般冷冷俯瞰众生,令人不寒而栗?
正在连槿不住地胡思乱想时,眼前那道玄色人影却猛然一跃,眨眼间就消失在那幽幽吐着寒气的井口。
太子跳井了!
第24章 . 药方 这,这是谁配的?
“殿下!”
连槿被眼前这骇人的一幕惊着了,来不及多想地就奔向井口,却见里头黑黢黢一片,弥漫着潮湿的水雾,根本望不见井底。
“殿下,您,您可安好?奴婢这就去……”
“站住!”幽黑雾气下突然传来冷冷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别出声,也别动。”
连槿听得他的声音里并无异样,才缓缓舒了口气,“是。”
她在井口处候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才听得井底隐约传来些动静。
她还没来得及细细辨认,就见一袭玄衣从井口处一跃而出,伴着身后那轮沉沉的斜月,如神祗临世,带着洞悉世间一切的傲然,尊贵地令人不敢直视。连槿愣了愣,恍惚失语了片刻。
祁珣随意地抚了抚衣袍,唇角含笑。果然,这口井内暗藏的秘密,正如他所料。
“殿下。”细细低低的嗓音在身侧响起,祁珣才意识到她还在。
祁珣偏了偏身子,语气带着几分赞赏:“‘引蛇出洞’这招着实不错。日后,只要你无二心地替孤谋事,孤定不会亏待你。”
“奴婢,谢过殿下。”连槿垂首从袖中取出一包草药,恭谨地双手递至祁珣面前,“殿下,这是奴婢自学医书配的药方。虽不能彻底根治疫症,但比起艾草水的防疫效果,还是要强几分。为防沾染疠气,请,请您收下。”
出入蘅芜殿,与瘟疫病人接触,甚至还亲入极有可能就是传递疫病通道的井中,如何能不妨?
祁珣早早便用过了由众太医特殊配置的防疫汤药,何须再用一个小丫头胡乱弄得药方。但此刻看着眼前捧着药包言辞恳切的少女,他竟有些不忍拒绝。
祁珣带着几分兴味地接过,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还懂医?”
连槿有些惭愧,“奴婢看过几本医书,略知皮毛罢了。”
祁珣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也无意与一介宫婢多言,“此处若有何异动,即刻传信。”
连槿知道他所指的传信方法,垂首应下:“是。”
旭日冉冉,破云而出的道道金光,却始终驱不散笼罩于蘅芜殿上空的死亡阴霾。
一处本不应存在的暗室中,光线晦暗不明,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而从帷幔后传出的低低絮语,更是宛如梦呓。
待那话语声如摇曳在风中的微弱火烛般熄了下去时,重重帷幔被掀开,两道身影徐徐步出。
行于后头的男子眉目舒展,朝前方的背影略略拱手,“你的迷药独步天下,甚过世间所有的严讯逼供。此番,多谢你了。”
然而行走在前面的身影却丝毫不为所动,回应的语气冷淡至极:“江陵仅是区区太医,受不起太子殿下的谢意。”
祁珣无声地笑着,“你还在怨我?”
“江陵不敢,江家二百余口还都指望着我太医院的这碗饭呢,我岂敢怨怒太子?”江陵转身,甚是无礼地朝祁珣哼了一声,“我帮你套那阉人的话,也只是为了救她而已,别无其他。”
祁珣看着江陵愤愤然的眉间,叹了口气,“你放心,她如今已是父皇的宠妃,我不会动她的。倒是你,”
祁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相知多年,却也已反目多年的故交,“为了她死守太医院这么些年,白白误了仕途,值得么?”
江陵扯了扯嘴角,“值不值得,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他抬起犀利如鹰的狭长眼眸,冲祁珣冷冷一笑,“在我面前,你的那些蛊惑人心的花言巧语便可省省了。有贺兰的死心塌地尚不满足,如今还想拉上我么?”
“我只有两字回你,”江陵目光定定地吐字,“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