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祁僮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蹭蹭往上的怒火,“那你是不是就变成了和冢性命相连的人?”
赫榛看着他不说话。
“你打算和这座万年冢同归于尽吗?”
“你信我。”赫榛又重复着这句,“我现在不会死的。”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保证。”
“你过来。”祁僮哑着嗓子说道,赫榛周围的千机网近乎消失,盘旋在四周的鬼影似乎也注意到了,纷纷围到了赫榛身旁,黑压压的一团,只有里面无数鬼眼放着光,看得他心惊肉跳。
小粽子被带进来的时候已经能听懂大人说的话,如果这座冢是专门为小粽子布下的,那应该只有两年左右的历史,算是新冢。新冢里面的厉鬼虽不多,但就眼前的景象看,也必然有上千。
祁僮曾听冥界的医官说过,厉鬼煞气钻心,那痛苦就如同同时被人掏心剜骨、毁经断脉,神和鬼虽然不像肉·体凡胎那么脆弱,但如果被万千厉鬼煞气入侵,也必定是性命难保。
“你过来。”祁僮望着他,赫榛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等着千机网消散。冥冥中有什么话飞快地从他脑海里掠过,祁僮这次飞快地抓住了它,“中秋我们一起去赏灯好不好。”
他话未说完,赫榛周身的千机网像是信号不良的老电视机,忽地闪了几下,彻底消失在空气里。
“赫榛——”
***
唐成跑出祁僮身后那道裂缝时,入眼就是他们刚闯进来时的镜像客厅,赫榛烧纸钱的那个搪瓷盆还在原地,唯一不同的是周围的家具竟然老了一大圈。
为了躲开墙壁上那些鬼魂,他们烧出纸钱后无意间发现了那条裂缝,袁纳小孩子好奇心重,趁他们俩不注意的时候伸手碰了一下,谁知那裂缝里居然像是长出了手,直接将小姑娘拖了进去。赫榛怕小孩有危险,又担心把他单独留着也不安全,当即拉着他也伸手探进了墙上的缝隙里。
他们还是晚了一步,被拖进裂缝时,只看见袁纳被一团诡异的黑雾卷了进去,他们本来也差点被卷走,是赫榛反应飞快地打出了千机网将两人罩在了网里。
赫榛说的会引开鬼魂估计是真的,因为墙壁上那些鬼影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往他的反方向飞快窜去,像是一群闻到了肉味的野狼。
连接着这片空间的大门外,站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虽然换下了标志性的工作服,但唐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位大名鼎鼎的冥界公务员。
眼看他跑出来,黑白无常正要询问些什么,但唐成想起赫榛的话,不敢耽误时间,直接无视了门边叽叽喳喳的问话,径直跑了过去。他记得窗外就有一把铲子,不顾后边人的阻拦,双手一撑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这次他的运气不错,铲子乖乖靠在他印象中的位置上。
门边的人没拽住唐成,恰好看到小粽子紧随其后跑了出来,王泠没看见自己的女儿,这个说是早就死了的小男孩倒手脚健全地跑了出来,顿时急了,也不纠结这小孩到底是人是鬼,三步并作两步挡住他的去路。
“袁纳呢?你把袁纳藏哪了?”
小粽子被她吓了一跳,不安地缩了缩脖子,“妹妹在里边,大哥哥去救了。”
“都怪你!你这个灾星,害死了你妈还不够?还要来害我女儿?你为什么不死啊?为什么?!该死的人是你,不是我女儿!”王泠全然没有早先知性女子的端庄,歇斯底里地晃着小粽子的肩膀,话语刺耳难听到让一个五岁小孩委屈得直掉眼泪。
袁洪走上前拉了她一下,王泠反手将他的手拍了回去,怒道:“还有你!我不顾你有前妻有儿子,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嫁给你,还帮你一起付了他大半年的医药费,结果呢?把我们自己的女儿搭进去了,你满意了吗?!”
她说着突然痛哭起来,“你满意了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女儿又做错了什么……”
“放手!”风风火火跑出来的判官一把抱起小粽子,黑白无常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衣摆,她已经抱着小孩径直穿出了刚才唐成跳出去的那扇窗户。
留下客厅连连的叹息声和痛哭声,以及面面相觑的倆公务员。
***
赫榛没有沿着冢的形状走,厉鬼掳走袁纳必然不会走最安全的线路。眼前开始出现莫名其妙的“路”,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嘶吼着涌上来鬼魂,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踏上了那些诡异的小道。
他非要独自进来,不只是为了找袁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从唐成口中得知祁僮画下的符咒被人改了之后,他就有种预感,背后的人是冲着他来的,而对方的目的,似乎就是让他单独进来。
身后闪着鬼眼的黑雾依旧在穷追不舍,但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怎么也追不上,这让赫榛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脚下的“路”引着他走了好远,从荒郊野岭的乱葬岗一路将他引到了铺着青石板路的小镇,镇子里鬼火飘荡,小摊上的桌椅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着鬼火一同微微晃动。
“路”在小镇突然断了,赫榛沿着主道往前走,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却又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他踩到了一处小水洼。
水声趁得四周更加寂静,他看着水波里自己破碎的倒影,心突然沉了一下,赫榛指尖猛地一颤,却像是扯到了记忆的线头,久远的过去像一团毛线球从他手里掉了出去,他抓住了开头,中间的线却凌乱地撒了一地,一发不可收拾。
“一、二,跳!”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右手边的巷子传来,赫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一对年轻的夫妻正牵着他们年幼的孩子的手,带小孩跳过了地面上的一个水洼。
小孩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巷子里,赫榛浑身颤着看向那三道身影,直到那位看着自家孩子的女人抬起了头,视线恰好和赫榛的相撞。
赫榛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两步,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沙哑得厉害,“娘亲?”
眼前的女子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一样,竟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他没忍住继续往她的方向走着,就在离对方十步远时,女子突然化成了一捧雪,散在了风里。
赫榛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地僵在了原地,直到小孩哭声的响起才把他惊醒。他看了一眼那个四岁的男孩,只觉得掌心一片冰凉,连呼吸都是凌乱不堪。
他在哭声中跑了。
盲目地跑过一条条大街小巷,他想躲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躲不开。就像眼下,他在一条街上转了个角,又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坐在一个云吞摊的长凳上。
小摊的边上还站着另一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那看了小小的自己好半天。
赫榛喘着气,正准备跑开,那边上的男孩却突然迈开了步子。赫榛停了下来,因为莫名的,他总觉得眼前这件事应该很重要。
当看到那男孩掐了一把年幼的自己的脸时,赫榛心里有些无奈,他又想起了祁僮,那人也特别爱掐他的脸。
看到自己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还特别没出息地哭了时,赫榛觉得有点丢脸,正准备离开现场,余光里一道大人的身影走到了两个小娃娃的身边。
“小崽子一会儿不见原来跑这欺负人来了?”
赫榛猛地刹住了脚步,是冥王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去,恰好看见一身玄衣的冥王把那男孩提溜起来丢进了马车里,还顺带扔进去两包糕点。
那居然是……小时候的祁僮!
年幼的他坐在凳子上,脚还够不着地,看到祁僮被丢进了车里,挂着满脸的泪痕挣扎着从上面爬了下来。冥王看他晃着小短腿蹭下来连忙上前扶了一把,还把桌上那碗云吞往里边推了推。
小小的他顺势抓住了冥王的袖子,他还没人家大腿高,只能仰着头看对方,“哥哥没有欺负我,你不要凶他。”
冥王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另一边小祁僮抱着一包糕点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他面前献宝似的把糕点塞进了年幼的自己怀里,“松清斋的绿豆糕好吃,送你了,不哭了好不好?”
旁边的冥王已经抱起手臂,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