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你再过来我就喊人了(44)

阿赫那暴怒的声音传来,我听不懂他说的戎卢语,却也能听出他的暴怒。

相比阿赫那,坤达的声音显然镇定许多,他用戎卢语朝手下说着什么,应当是在安排如何追我。

我正缩在屋子的拐角处,阴影将我的身形笼罩。

我探出一只眼睛,眼瞧着屋子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追出了门去。

等到这院子里没了声音,我这才又走动起来,小心翼翼地绕到方才关押我的小黑屋后边,寻到最里边我早盯上的的草垛。

我将稻草扒开一个小口,努力将自己缩到最小,钻了进去,之后又仔细地将手上的稻草堆到了开口处,将外边的月光遮得严严实实。

我靠着墙坐在里边,剧烈的心跳渐渐平缓。

草垛中,只有我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

这草垛离他们藏身的屋子很近,他们的动向我几乎都能听见。倘若他们找不到我,为了不暴露行迹,一定会尽快离开此处。

只要熬到天亮,我应该就能安全了。

过了一会,我隐约听见院子里又嘈杂起来。

他们回来了。

我屏住呼吸,心中默念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听见他们在院子里骂骂咧咧,然后声音渐消……应当是进了屋子。

我暂时松弛下来。

我不敢拨开稻草往外看,只紧缩在稻草里边。可是这个姿势着实不大舒服,我原本就被他们绑了许久,方才又使了力气,此时方一停下动作,浑身的酸痛就一股脑地全冒了上来。

我试图将手臂伸直。好在是我身形娇小,在谨慎的动作中,我没碰响稻草。

终于伸直的手臂垂在身体两侧,然后——

我摸到了一个纸包。

我现在不敢低头,也什么都瞧不见,只能无声地摸着那纸包的轮廓。

这显然不是废物或污秽。这纸包端端正正地被摆在草垛之中,完好地包裹着里面的硬物。

大概是药材?

我手腕不动,仅用手指头轻轻挑开纸包上的绳结,随后缓缓将这纸包打开。

在那纸包被掀开的一瞬间,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硫磺味。

却也正是这时,我听见一阵喧哗声。

齐整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将这村子围住!”有人来救我了!

院子里也传来了慌乱的呼喊与脚步声。

坤达在用戎卢语说着什么,我仍旧缩在稻草里,鼻子下边萦绕的硫磺味熏得我头疼,我赶紧将那纸包合上。

心头闪过疑惑——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包硫磺?

我来不及细想这些有的没的,外头的军队声音越来越近,我忍不住伸出手,想拨开稻草看看现在的情况。

可手还没抬起,头顶忽然一空,我暴露在月光之下。

——我与阿赫那对上了眼。

他怔了怔,立即伸手拽起我的头发,将我拖了出来,同时嘴上大喊着什么。

我拼命地挣扎,双腿疯狂地踢向他,可却像个破布娃娃,被他轻易地拖来拽去。

却也正是这时,一阵破空之声传来。

“呲”地一声轻响过后,我猝不及防地被泼了一脸滚烫的液体。

阿赫那小山似的身体轰然倒塌。

我怔怔地抹去脸上的粘稠。

一道人影站在月光之下,手中长剑银辉耀目,鲜红缓缓从剑上滑落。妖冶又神圣。

他上前将呆滞的我抱住,熟悉的草木气息将我整个人裹住。

如迷途寻到出路,如溺水抓住浮木,如夜航船见到灯塔。

我再忍不住,回搂住他,紧绷了整夜的精神瞬间松弛了下来。

“谢阆……你怎么才来啊?”

*

我从未见过谢阆这样的模样。

他像是佛经中描述的地狱恶鬼,浑身散发着无比骇人的杀气与冷意。

他一手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几乎要将我的腰肢勒得生疼;另一手不断地向前挥动长剑,兵刃相交和皮肉解离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

我双臂搂着他,手指还紧紧捻着他的衣裳,紫檀的布帛几乎要被我扯破。

彷佛力道若是轻一些,这一切就都会变成假的。

伴随着剑刃撕破皮肉的动作,凄惨的惨叫声自身后传来,我下意识地回头看。

谢阆脚步一转,将我带离了那处,余光中我只见到一抹衣角落地。

“别看。”他低声在我耳边道。

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耳畔,激得我皮肤一颤。他声音中的冰冷杀意还未消散,我偏了偏头看向他的眼睛,见到他眼底掠过一抹血红。

可我丝毫不感到害怕。

我只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与此同时,军队的脚步声近了。

数不清的火把与兵刃的冷光照亮了夜空,我听见有人呼喊我的名字。

越过谢阆的肩膀,傅容时与徐凤出现在我面前。

“小吉!”

“应姑娘!”

我顿时有几分赧然。

抱着谢阆是一回事,抱着谢阆被整个镇抚司的人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谢阆,你将我放下吧。”

“不放。”谢阆不仅没停下手中的动作,揽过我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

莫名像是生怕被抢走玩具的小孩。

我正觉得有些好笑,这时眼角却闪过一簇火光。

我偏过头,瞧见不远处的坤达手中正执了一个火筒,朝半空中一扬——巨浪般的汹涌烈焰出现在院中。

戎卢杂耍的拿手好戏——讹火之技。

谢阆和镇抚司的人被这凶猛的火焰一拦,不得不停下了上前的脚步。

“哈哈哈!”坤达疯狂地大笑起来,从腰间又拿出了数个火筒。

“有这么多人同我陪葬,我坤达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他手中的火筒瞬间同时燃起。

接着,他大手一扬,这些火筒在半空中绽放出道道火光,被投掷到院子四周。

我见到一个火筒落到了我方才藏身的草垛之上。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硫磺的气味。

那是——

“趴下!快趴下!”我高声大喊。

“——有火·药!”

话音刚落,草垛上炸起一阵白昼般的巨大亮光。

接着,我看见徐凤朝我扑了过来。

第37章 葬礼 死去元知万事空。

铺天盖地的黑烟朝我涌来。

几乎让人不能呼吸。

我被扑倒在地上, 脊背压上泥地,硌得皮肉生疼。

谢阆沉沉地倒在我身上,一手护住我的后脑勺。

火·药炸开的光太过明亮, 我被刺得头脑一懵,难以思考。

好不容易等到剧烈的轰鸣声过去, 我这才敢睁开眼。

残余的火光之中, 我抬起头, 正好和谢阆的视线对上。

他的双眸被火光照得极明亮,略微有些失焦,应当是还未反应过来。

原本天下一绝的脸颊也被烟尘染成了黑灰色。

我噗嗤笑出声。

“谢阆, 你怎么这么狼狈啊。”

他仔细端详了我一会, 这才牵起了嘴角:“还能笑就是没事。”

他有些艰难地站起身,一手自然地伸过来,握住我的右手, 将我拽起。

烟尘还未散尽, 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四周的哀嚎声。

我转过头看他, 他也看我。

我说不清那时的感觉, 像是时间忽然在此刻停滞, 又像是三年白驹过隙瞬间流转。耳边的人声和热浪朝我涌来, 可又被什么东西隔绝在外,不能侵扰我与谢阆分毫。

这时,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朝我扑来的徐凤。

不远处,正有一个微胖的身影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我挣脱了谢阆的手:“我去看看徐凤。”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徐凤的身子里涌出来。他侧躺在地上,半边手臂被炸得焦黑,皮肉不见踪影, 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骼。

我吓得说不出话,只能跪下来,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应……应……”

微弱模糊的声音传来。

我全身都在发抖,跪伏下去凑到他耳边。

“我在的……我在。徐凤,你没事的……伤不重,一会我去给你找太医院的秦医正……很快就能好,你放心。”

“你别睡啊,现在镇抚司这么忙,你得好好养伤……不能让傅大哥一个人管事……”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可怖的咕噜。

像笑,又像哭。

我鼻子一酸,忍不住要哭出来。

我再重复着:“徐凤……没事啊,你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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