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懿皱眉,薄唇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
动作必须要快一些了,否则,大臣们将会要求姜鸾以死谢罪。
流言是利刃,亦是噬人的波涛,每一个小看它的人,都会被它吞噬。
李怀懿来到猎场上。猎场围着很多的官员和将士,他们见到李怀懿来,纷纷跪下行礼,喊道:“臣等拜见陛下。”
声音响彻云霄,如山呼海啸。
李怀懿下了步辇,负手立在原地,淡淡道:“诸位爱卿平身。”
他的身形清正雅致,龙章凤姿,像天边不可亵渎的高洁月光。
众人站起来,纷纷上前邀赏,“陛下请看,这是微臣猎来的九只白狐!”
“陛下,这是臣的猎物!”
“陛下,臣猎来了一只老虎!”
还有几日,为期二十天的冬狩就要结束了,将领们纷纷拿出自己在这十几天来,猎到的最好的东西,希望能引起李怀懿的注意。
李怀懿略看了几眼,将礼部尚书喊来,吩咐道:“你记录一下。”
礼部尚书应是,连忙拿出一个册子登记。李怀懿到看台坐下,对宫人道:“传太傅。”
祝青山年纪大了,不参与围猎,但仍然每年都会跟随圣驾前来。他来到李怀懿跟前,行礼过后,问道:“陛下有何事吩咐?”
李怀懿给他赐座,又让侍人奉上热茶,等他喝了两口,才道:“太傅有没有听说那首歌谣?”
祝青山道:“微臣略有耳闻。”
李怀懿道:“这正是朕要托付太傅之事。太傅,朕要你止住流言,查出流言的源头。”
祝青山犹豫了。
他并不看好那个宓妃。但是,若要让陛下被流言牵制,也太不像话。
这样一想,祝青山立刻下了决心,他说道:“臣必不辱命!”
李怀懿颔首,又道:“你的学生当中,有没有年轻的、能力出众的平民子弟?朕要寻一人,接管陵城。”
祝青山是当代大儒,门生遍天下。
祝青山寻思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这样的学生,臣知道好几个。但是陛下,陵城,可不是人人都能接管的啊!”
李怀懿道:“朕有开采铁矿之法。”
祝青山大喜,不由问道:“陛下从何处得来?”
李怀懿似乎并不欲细说,他简单地道:“齐国。”
“齐国,齐国……”祝青山喃喃念了两句,老泪纵横。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伏地而拜,长声道:“天佑大秦啊!”
当今天下,几乎所有武器都依赖于铁。在一场战争中,铁矿和粮食,是最重要的资源。
……
李怀懿按照猎物的多寡和珍贵程度,将将士们都封赏完之后,暮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天地。
他乘坐步辇,回到自己的行宫,驻守在门口的宫人们迎上来,问道:“陛下可要去正殿用晚膳?”
李怀懿下了步辇,低沉道:“先去书房。”
姜鸾在软榻上坐了一下午,幸而有玉画时不时为她捶腿按摩,身体才没有坐僵。
她正手持书卷,心里想着越国之事。心思百转间,姜鸾听见书房外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宫人打开书房的门,通禀道:“陛下来了!”
姜鸾抬起头,见李怀懿迈开长腿,从门外踏进来。他穿着一件金锦骑装,外披松花色大氅,凛冽的北风刮起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
他身后的宫人们停在书房外,姜鸾欲起身,朝他请安。
李怀懿瞥她一眼,声线清冷,“不要乱动。”
姜鸾便止住了动作,她看见李怀懿走到书案前,似乎要拿什么东西,随后,他的目光在那张信笺上停住了。
姜鸾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李怀懿垂下眼睫,看见信笺已经被移动了位置。
方才,他出门前,曾经趁着姜鸾在看书时,把桌案上的一根头发,移到了镇纸之下压着。
这样,只要信笺和镇纸的位置不移动,这根头发也不会丢。
但是现在,这根头发不见了。
姜鸾见到李怀懿垂眸盯了一会儿信笺和镇纸,她正心神不定间,见李怀懿慢吞吞地把信笺折起来收好,立在原地,取出一张空白的信纸,提笔写了几行字,用火漆封上,对宫人道:“拿着这封信,传到樊城的前线去。”
宫人拿着密信退下之后,李怀懿走到姜鸾跟前,说道:“书房不宜用膳,朕带你去正殿用晚膳。”
他的语气很平和,长而卷翘的睫毛垂下来,目光专注地停在她的身上,面色平静,如无风时的湖泊。
姜鸾慢慢放下了心。
她扬起一个纯真的笑容,问道:“那么臣妾该如何过去呢?”
她本来以为,李怀懿会去叫一个强壮有力的宫女过来背她。
但是,李怀懿说道:“朕抱你过去。”
姜鸾猝然一惊,下一瞬,她就被李怀懿抱起来了。
他的臂弯瘦劲有力,紧紧地托住她的脊背和双腿,他的身体温热清雅,气息醇厚。
玉画在一旁看见,惊讶了一会儿,见姜鸾还没穿鞋,连忙将地上的绣鞋拿起来,替姜鸾穿上。
等到绣鞋穿好了,李怀懿才抱着姜鸾出去。
书房和正殿之间,相距不远,以廊庑相连。夜色正稠,长长的廊庑寂静而幽深,檐角上依次悬挂着一盏盏亮起的宫灯,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但灯火却不熄灭,远远望去,如一条舞动的长龙。
宫人们静静跟随在两人身后,行走之间,只闻“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尽管裹着厚实的鹤氅,但姜鸾仍然觉得,冷风似乎一个劲儿往骨头缝里钻。她缩了缩身子,李怀懿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别动。”
他似乎天生就适合发号施令,每次说话的语调,虽然淡漠低沉,但总是让人下意识地服从。
姜鸾的动作一停,她的耳朵正好停在李怀懿的胸膛之前,却没有紧紧贴上去。
随着他行走的动作,姜鸾有些颠簸,他心脏的跳动之声也随之时远时近——
砰砰砰,砰砰砰。
一下一下,缓慢,坚定,有力。
姜鸾把头撇开,须臾之后,她就被抱到了正殿。
圆形的楠木桌案上,已经摆满了珍馐。宫人们垂首侍立一旁,手捧玉匜等物。
李怀懿把姜鸾抱到一张圈椅上放下,见她坐好了,才起身,坐到她的对面。
跟在李怀懿身后的宫人,连忙上前试菜。李怀懿仔细地观察着姜鸾,目露若有所思之色。
方才,他抱了姜鸾一路,她除了最开始有点冷之外,几乎没什么动作,也没有主动开口。
到了现在,姜鸾坐在圈椅上,目视着宫人试菜。她的青丝如瀑布一般垂落,身着不合身的鹤氅,却神色平静,举止端庄,没有任何的紧张感。
没想到她还有做细作的天赋。
李怀懿暗暗地想。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怀懿的目光,姜鸾把脸转过来,却看见他一脸冷漠地盯着面前的一盆爆炒兔肉。
姜鸾:……应该是我感觉错了吧。
她收回目光。
“陛下,这些膳食无毒。”宫人试完菜,躬身禀道。
李怀懿点点头,“开始吧。”说完,拿起桌案上的箸子,挟了一块爆炒兔肉。
姜鸾这才动筷。
两人用膳的速度都差不多,待他们吃完,宫人捧着玉匜等物上前,供帝妃二人漱口净手。
之后,姜鸾没有再去书房,她被李怀懿带去了寝宫。
这次是由一个宫女背着她。姜鸾趴在宫女的背上,盯着走在前面的李怀懿,不禁在心里想,他方才为什么抱我?
姜鸾左思右想,不得解惑,便飞快地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
瑟瑟北风呼啸着刮过来,姜鸾趴在宫女的背上,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担心天气寒冷,肌肤干裂,便对跟在身后的玉画道:“你待会儿回景华宫里,把本宫惯用的香膏、手炉等物都拿过来。”
玉画应是,随着姜鸾来到寝宫里,把她安置好了,才转身去景华宫取物。
姜鸾的绣鞋和罗袜已经被脱下了,她披着大氅,靠坐在李怀懿的床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被褥。
李怀懿坐在床边,盯了她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如此良辰美景,不该虚度,于是叫来宫人,命他们送来一张琴,摆在姜鸾身前。
“宓妃,抚琴,给朕养养耳朵。”
姜鸾错愕地指了指自己,“要臣妾弹?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