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鸿舟仰起脸,声音很平静:“打够了吗?打够了我就去练功。”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管岳甯作何反应,擦掉脸上的泪痕血迹,身体还因疼痛微微弓着,她这才发现这么冷的天,他也只穿着一件薄衫,他拖着瘸着的脚起身,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鲜血。
岳甯注视他的背影,却觉得有一瞬间他和前世的萧珩是相似的,她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蹙眉道:“沉碧,这些弟子平日就穿这些衣服过冬?教中不是采买过冬衣吗?”
沉碧道:“当然不是,前几日冬衣都发了下去,理应每位弟子都有两套替换才是。”
岳甯低声吩咐道:“沉碧,拿瓶金疮药送去他房里。对了,再送两套衣服过去。”
沉碧惊讶道:“堂主,你这是何意?”她从小与堂主一起长大,可从没见过岳甯体贴其他弟子。
岳甯观她神色便知她想多了,叹道:“天下有这么多可怜人,蹇鸿舟也不是最可怜的那个,可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不应当这么早就在泥潭中夭折。”
沉碧道:“原来如此。”可她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似有所思,终还是闭口不言。
岳甯下午去饮翠居时正撞见小厮墨意举着托盘,托盘上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散发着难闻的苦味。
岳甯问:“这是何物?”
墨意回道:“回禀堂主,我早上来到饮翠居萧公子就已废掉武功,身体虚弱的很,我就去抓药给萧公子滋养身子,好早日恢复。”
岳甯面色一沉,不悦道:“他怎么不和我先说一声?”
墨意如实道:“公子知堂主忙碌,所以就不去打扰,还说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休养几日就好,无需和堂主说。”
萧珩正在小窗边作画,闻得外面的低语便循声望去,岳甯冷着脸不知对墨意说什么,墨意头越垂越低,连应了几声是。萧珩搁下笔墨,岳甯已从窗外看见他,正举步过来,萧珩微慌,忙拿起一张空白的纸盖住画。
岳甯看得一清二楚,走到他身侧问:“鬼鬼祟祟的藏了什么?”
萧珩耳尖微红,只道:“方才画了一张山水画,只是我画技拙陋,不想在你面前献丑。”
“原来如此。”岳甯才不信他,趁机拿起那张空白的纸,纸下遮挡严实的画便完完全全展露。
一名女子坐在屋檐之上,眼带笑意,红唇轻扬,虽全画未作完,却已能看出下笔之人将女子画得形神皆似,表情也不差分毫。
正是临到建康时二人饮酒那夜。
“原来你昨天见我不够,又要作画夜里来看,那我昨日留你作甚要匆匆离开?”岳甯打趣道,萧珩听她语带调笑,想起昨日的缠绵旖旎,再加上被她点中心思,竟红着脸憋了半晌都说不出话。
岳甯端量那画,又指着画中女子乌黑的发髻道:“既然你如此喜欢我,那我就考考你,那天晚上我带了什么簪子?”
萧珩不假思索道:“你什么都没带。”他时常回味那晚岳甯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至今这些情形还历历在目,又怎么可能会记错。
岳甯其实自己都不记得,可萧珩这么笃定,她也信了几分,随即态度一变,冷声道:“那你今天废掉武功怎么不同我说?”
萧珩见她如此关心自己,柔声道:“我也是夜里临时决意的,这事拖一天都不能安心,且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六识迟钝些,身子比之前沉重,其他并无大碍。”
岳甯却将掌心贴来,一股热流从她掌心度过去,热流漫向他无力的四肢,冰冷的身子渐渐暖和充盈。萧珩不愿她浪费内力,几次劝阻都无用,岳甯传了一炷□□夫才停下,他禁不住覆上岳甯的手,愈加觉得岳甯对自己太好,满腔柔情几乎克制不住,他轻声道:“阿甯,届时我会闭关修练九华天鉴,兴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关。”
岳甯惊道:“闭关?只要在这奉月教中又没人敢动你,你何必这么急?闭关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五年,你不怕到时候我忘了你?”
萧珩和她情到浓时又哪里愿分开,可纵然有千般不舍,他却明了没武功的自己身无长处,岳甯凭什么看上平平无奇的他?他又凭什么站在岳甯身边?到那时只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只有尽快修练才能和她并肩而立。
萧珩把心中诸多想法说出来,岳甯见他意已决,也不再劝他,淡道:“好,既然如此,后山悬崖之上有一修练密室,等你把身体养好我就带你去。”
萧珩却想到过几日就见不到岳甯,心中焦躁不安,总是想着岳甯见不到他,会不会就不喜欢他了,会不会再见面就生疏了,会不会从此就忘了他,他情绪低落下来,又说不出要岳甯常来看他的话,一时之间竟萌生后悔之意。
岳甯起身便要走,眼神都不怎么分给他,萧珩舍不得她就这样走,忙放慢脚步跟在她后头,岳甯竟也不曾回头,萧珩心里难受,跟了一路就盼着她看他一眼,岳甯却越走越快,快到他几乎快跟不上她时,她却突然停下道:“若我得闲,也不是不能送饭上山。”
萧珩骤然得了她这句话,鼻子一酸,再顾不得别的飞快上前紧紧拥住岳甯,可抱得越紧,就越不知为何即使此刻她在怀中,心头依旧惴惴不安。
※※※※※※※※※※※※※※※※※※※※
编辑说舔狗不能用,所以改成忠犬
第二十二章
蹇鸿舟一瘸一拐回到屋里,发现桌上放了一瓶金疮药,还有两套冬衣。他的冬衣原本好好放在柜子里,回来就被剪的七零八碎,他冷笑一声,脱掉黏在身上的衣衫,打了一盆水用粗布把身上的脏污擦掉,井水总是带着透骨的寒凉,他忍着冷意,小心翼翼掠过背上的伤口,却还是因为偶尔的触碰让身体瑟缩。
在奉月教能给他送药的,不是师父,就是方才打他一顿的岳甯,他却无端认为是后者。
他记得岳甯后来看他的眼神,怜悯,同情。
她真以为打他一顿再赏个甜枣,他就会不计前嫌了吗?
一想到众目睽睽之下所受的屈辱,他蓦然起身,把手上的药瓶朝门口用力一掷,药瓶在空中抛出一道弧度咕噜咕噜滚在地上,居然没碎。
蹇鸿舟重重砸上门,疲惫的躺在冷硬的床上,身体还在隐隐作痛,肚子有些饿,可他一点都不想动,只要一出去,总会面对那些人异样的目光。
他睁着眼看着墙壁,嗅着阴暗潮湿的味道,听着寒风钻过老旧窗扉摇曳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这个小小的房间不是他的家。
他眼角微湿,用被子紧紧裹住颤抖的身体,那股寒风像是渗进被子里,在梦里也纠缠着他。
也不知到底睡了多久,他一觉醒来时,伤口因为捂得太严实而微微发炎,渗出一些脓水,蹇鸿舟穿着那件单薄的衣衫,企图关上合不拢的窗扉,他低头搓手哈气,目光不禁定在桌上那两件厚实的冬衣上。
皱眉思索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换上,可他却自欺欺人的想着,说不定是师父送的呢,就算是她送来的,反正现在她也看不见,这么一想蹇鸿舟比方才安心不少。
那件冬衣甫一穿在身上,温暖的感觉便让他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他长舒一口气,视线朝门外看去,几度在地上流连,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是看了很久,却一无所获。
之前不是还在这的,难不成被朱成他们捡走了?捡走就捡走罢,反正他也不稀罕,有药没药又没什么区别。蹇鸿舟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偏偏伤口处却奇痒无比,他忍了又忍,终于在一个时辰后霍然起身,蹲在地上找了很久,才在树丛底下的落叶堆里找到那个药瓶。
蹇鸿舟吹掉瓶身上的灰尘,岳甯的脸一闪而过,他顿时又想把手中紧紧握着的药瓶扔出去,他恼恨自己没有志气,竟然还真的穿上她送来的衣服……还有这瓶药。
岳甯正和萧珩去剑阁挑选一把剑,萧珩在武林大会上赢得的翠微剑在金蚕派时就落下,后来再没回去,用的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
岳甯也不知他要在山上待多久,便替他备上好剑以备不时之需。
剑阁里面包罗万象,陈列上百种兵器,其中种类又各不相同,不光刀剑,便是笔、尺、环、绸、伞应有尽有。
其中一把悬在高墙之上的银刀长得十分别致,刀身如弯月一样细长,刀锋似雪,刀柄处缠着一条银蛇,暗红的蛇眼竟用宝石镶嵌,流光微转,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