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宸失笑, 亲昵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若是将你困在福宁宫去不得别处,岂不是我的无能?”
“今夜月色空明, 又有星辉相伴, 不若咱们去游湖如何?湖中莲花开得正盛, 还可摘莲蓬剥了吃。”
“好啊, ”薛碧微欢喜的挽上他的胳膊, 展颜道,“过去在蜀中,每逢夏日,爹爹便带着我邀上三五友人,共同泛舟湖上。”
“不仅采莲, 还会垂钓。”
“两尺来长的野生湖鱼,肉质紧实颇有弹性,或烤或脍,鱼头、鱼大骨熬汤,鲜得舌头都要掉啦!”
“宫里养的鱼多是作观赏用的鲤, 让人难以下咽。”
两人一面说,一面缓步往宫外行去,宫婢内侍随行其后。
“你吃过?”薛碧微问。
赵宸不置可否, 神色讳莫,似是不愿提及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苏禄钦听了却在一旁笑道:“六姑娘有所不知。时年陛下九岁,因课业不佳与先帝爷起了争执。”
“陛下为先帝爷的态度很是着恼,心中郁气难平,赌气下水去莲花池中打捞了两条先帝爷精心饲养的黄金鲤,命人一烤一煮,后送至先帝爷跟前示威。”
“先帝爷面不改色,执筷小吃一口,直道口感甚好。陛下心生狐疑,也随之尝了尝,事后才知是先帝爷有意诓骗!”
薛碧微笑得直冒眼泪花儿,“我见豚儿那般聪明伶俐,还以为你自小就天纵英才,无事不精呢!没成想还有这傻愣的时候!当真可爱!”
赵宸板着脸,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严肃,“不许说我可爱。”
“豚儿最是喜欢听我夸他可爱。”薛碧微撅嘴道,“而且他还是个贴心的小棉袄,哪会像你啊,一肚子坏水!”
“呵,那小鬼面对你时才有模有样,傻子!”赵宸反驳道。
“你才傻!”薛碧微不满的揪了他一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煞有介事道,“哼,我就知道!你把我诓进了宫就不晓得珍惜啦!这才几个时辰啊?我便从‘微微’变成了‘傻子’!赵宸,你真是没良心!”
赵宸算是明白豚儿那软磨硬泡的本事为何会精进为让人头疼的倒打一耙,原是得了微微的真传。
“你可不是小傻子么?”他抬手按住她放在自己臂弯的双手,眉眼间的浅笑荡漾,唇角轻弯,颇有些自得道,“当初一见我的脸便傻不愣登的走不动道,我若是坏人呢?傻不傻?”
“哼!分明就是你不怀好意以美色/相诱!”他三言两语就戳破她是肤浅的颜控的事实,薛碧微不甘示弱道。
“对,我故意的。”
他他他、他居然承认了?
薛碧微想起那些时候的面红耳赤、小鹿乱撞、手足无措,落在这家伙眼里,指不定在心里如何笑话她呢!
她只觉无地自容,一头栽进他怀里,“啊啊啊!羞死了!”
赵宸握着她的肩,低头柔声细语道:“我很喜欢。”
…
太液池宽阔,几乎一眼望不到边。水面银色的波光闪闪,与那天上的星遥相呼应。
“难怪文人雅士好夜游呢,”薛碧微搭着赵宸的手跳上一艘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用柚木制成的小舟。
赵宸挥退了摇桨的内侍,“朕自己来。”
两人将要出发,苏禄钦得了报,上前一步道:“陛下,昭王殿下求见。”
“王叔?”赵宸眉头微挑,“宣。”
“昭王殿下趁夜入宫,当是有急事罢?要回去么?”薛碧微坐在他对面的小凳上,手执一把纨扇摇着。
暑热已退,荷风轻缓,又有明月星辉相伴,最是惬意不过,故而赵宸道:“无妨,王叔最喜这着花前月下的情景,不定会文思泉涌,作出几曲佳作流传。”
先帝疼爱幼弟,允其在宫中行走时可乘轿辇。
此时的赵瑄发髻散乱,还敞着衣襟,锁骨至胸口都袒露在外,脚上踏着谢公屐,只他离府匆忙,途中丢了一只都不曾发觉。
他不断催促抬轿的内侍,“快些快些!”
一路小跑,不及两刻钟便到了太液池。
赵宸见他如此风流不羁,立时皱了眉,同时还捂住薛碧微的眼,冷声道:“王叔!”
赵瑄这才发觉有小姑娘在呢,他悻悻的拢了拢衣衫,尴尬笑道:“是臣为老不尊了哈哈。”他顾自整理了一番,而后也上得舟来。
薛碧微便与赵宸并肩而坐,替他让出位置。
赵瑄直言她客气。
“王叔急着进宫寻朕所为何事?”赵宸问。
“陛下,臣那语芙歌姬与瑾王有甚深仇大恨,怎会暗中行刺于他?”傍晚时,赵瑄醉酒昏睡醒来,从管家处得知昨夜瑾王府变故,心下一紧,立时便进了宫。
“王叔的人,你竟不知她与瑾王的纠葛?”赵宸漫不经心的摇着桨,小舟缓缓的向莲花丛中驶去。
赵瑄赧然道:“王府歌姬众多,且大都命途坎坷,臣以为语芙与旁人无异,便未多做了解。”他顿了顿,又问,“语芙现在何处?”
“当晚便被瑾王府的护卫就地砍杀了。”
依赵宸的计划,在暗卫进瑾王府成功拿得玉佩后,则会以声东击西的方式引开赵宇,从而争取语芙等人离开的时间。谁知那女子刚烈,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复仇,最后落得死无全尸的结局。
薛碧微很容易就从他二人只言片语的对话中找到了真相,她惊道:“你另寻他人代我嫁入了瑾王府?!”
赵宸赶紧拿话堵她,“你事先答应任由我全权处理此事。”
“再者,我能眼睁睁看着你与赵宇拜天地、入洞房?!”说到最后,他忆及曾经设想过的场景,气道,“你想都别想!”
“你好好说话,行么!”薛碧微瞪他,“你怎么能...”
“怎么能牵连无辜之人呢!”
说到底她骨子里还是现代人的思维,因为阶级的分化和对立,使得人与人之间没有绝对的平等,但是生命是无价的啊,若是可以,谁不想一生顺遂无忧呢?
她不就是因为怕死,才想着扭转既定的命运吗?
可赵宸有错吗?
站在当前的时代来看,没有错。他是天子,生杀予夺,仅凭他一句话,更何况,他的出发点是为了她的安危。
薛碧微想,封建阶级思维与现代平权观念如同参商二星,永远相隔,不可调和。
可是...
赵宸哼声道:“先时我不愿说,正是因为顾及到你的心情。”
“果不其然,你会跟我闹。”
“我没有,”薛碧微理智上对赵宸的所作所为表示理解,可感情上嘛,她嘴硬道,“我自己愧疚,你无须理会我。”
“薛碧微,”赵宸咬牙,恨声道,“我迟早会被你气死!”
眼看着两小辈在自己跟前吵起来,赵瑄赶紧说和,“六姑娘,那瑾王府防守严密,进出不易,赵宇又非良善之辈,陛下为保万全才出此下策。”
“当然,六姑娘心地善良,不忍看旁人白白送命也是理所当然。”
“只眼下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啊。”
小舟在无边荷叶中穿行。
太液池里多以单瓣粉莲为主,荷丛深处还有少见的“品字莲”、“四面莲”,也就是俗称的“千瓣莲”。
舟上备有小刀,薛碧微饶有兴致的拿起想要摘一朵莲蓬,谁知就有另乘小舟随行在侧的宫婢奉上已经剥好的莲子。
赵宸喂她吃了一颗,“当心自己划了手。”
薛碧微脸颊鼓鼓,含糊不清道:“本姑娘摘莲蓬,从未有过败绩。”
“你尽可吃着,过后仍是有兴致,自己再摘也不迟。”赵宸软声道。末了,他提起先前的话茬,“那语芙与赵宇有杀父之仇,一直在寻机报复。”
“王叔将她送来,纯属巧合,不过也正中她的下怀。”
赵宸欲李代桃僵,自然不能让人轻易看出破绽。
昭王府往来歌姬者众,寻一与薛碧微身量、体态相近的女子并非难事,且还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那语芙相貌平平,然而遮住脸后却与薛碧微真假难辨。
“出事前,她留下遗书交于相好的姐妹,王叔若是需要,朕明日使人交还于你。”
语芙的歌喉、琴艺出众,在她未进昭王府前,便是因为唱了赵瑄填词的曲子,从而吸引了他的注意。
说来与她相识已有三年五载,知晓其芳魂永逝,赵瑄也生出颇多惋惜之情,他点头应下,再问:“瑾王与人相交,素来和善,怎会与一歌姬有了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