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她颈间一圈青黑之色?”
薛月婵声如蚊蚋的应了声,两人各自又往前走了几步, 她便简明扼要的把发生在“长河落日”的混乱说与薛碧微听。
许夫人端庄贤淑,不曾想还有这癫狂的一面!薛碧微想,不过许氏被打,也不赖对方发疯,实则是她说长道短, 不知收敛。
“那你能说说,伯父将五姐姐与伯娘送去医馆之后的事吗?”
薛妙云摔伤了腿都不忘算计薛映秋,执念甚深, 让人胆寒。
“母亲昏厥,五姐姐受伤,唯恐父亲照顾不周,我与大姐姐便一同前往。”薛月婵怯懦,又在薛妙云的压制下显得口拙生涩,实则表达能力并不差,她一字一句讲的明晰,“父亲随后返回雁回楼陪同祖母。”
“母亲经诊断后道是受了些惊吓,又因着她久久未醒,则应大夫的要求留在医馆观察些时辰。五姐姐与母亲相比,仅是皮外伤,她涂抹完药膏,也一同与我,还有大姐姐守着母亲。”
“约莫过了一刻钟,大姐姐与我道,她同旁人于今日有约,恐回离开一时半会儿。”
“大姐姐可有与你提及与她相约之人是谁?”十之八/九是薛妙云安排的人假借镇国公府大公子苏隽之名引薛映秋上钩了。
让薛碧微迷惑不已的是,薛映秋为何不曾将她的提醒放在心上?或是这位女主谨慎异常,认为她的好意也有诈?
“那五姐姐呢?”她追问道,“你与她同在一处,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消失了罢?”
薛月婵慌忙否认,“不是的。”
“在大姐姐离开后,五姐姐不知何故闹着要吃冰碗,我念在她腿脚不便,便让她在医馆等候我去买来。”
“谁知,当我返回医馆后,却不见其踪影。我又去寻了医馆学徒问,被告知五姐姐早已离开。母亲恰好在此时醒了过来,听闻此事,惊恐万分的认为五姐姐让许夫人所害,眼下已是凶多吉少。”
薛碧微其实能理解,薛妙云挖了陷阱让薛映秋跳,她自然会亲自前去查看成果。在此期间指不定已被脱险的薛映秋反摆一道,难以抽身了。
她二人磨磨蹭蹭的将要下楼,那薛文博就带着家仆着急忙慌的赶来,见到女儿、侄女,他赶紧问:“秋姐儿、云姐儿回了吗?”
平远侯府眼下就指望着这两根救命稻草了,万万不能出事啊!
“侄女与七妹妹正要去寻呢。”薛碧微道。
“哎!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孩子!”薛文博大失所望,愤而一拍大腿,立时折了身再要去找人。
此时,“长天一色”的房门被打开。
黑衣亲卫在前,换回广袖长衫的赵宸被苏禄钦等人搀扶在后,赵瑄摇着一把折扇唇角微漾,不知方才在与人说甚有趣儿的事。
再次得见天子,薛文博眼下的心情与此前已是截然相反。
两位将要进宫的女儿双双失踪,即使无事发生,落在陛下眼里那也是名节有损,再无封妃的资格!
是以,未免被瞧出端倪,薛文博使出毕生做戏的本领,遑论满头满脸的汗,他也故作从容的对赵宸弯腰拱手道:“恭请陛下圣安。”
礼不可废,薛碧微也随着冲赵宸福了福身。
她偷摸着抬眼观察他,先时还精神抖擞的少年,眼下面上血色尽失,宽大的衣裳衬得他孱弱瘦削,清亮的眸子也失去飞扬的神采。
影帝!妥妥儿的影帝!
赵宸察觉到薛碧微的小动作,眼风往她那微不可察的瞥了瞥,而后对上薛文博,“平远侯。”
“如此火烧眉毛之态,可是遇上了甚棘手之事?”
“劳陛下挂心。”薛文博的腰几乎折成了直角状,他稳住声儿泰然道,“微臣无事,不过是耐不住热,失了形状。”
“是么。”赵宸轻嗤,对方的说辞明显不足以取信于他,随即他抬手一指,问薛月婵,“你与朕据实相告。”
薛碧微垂首立在一旁,虽不见赵宸的表情,但听声音也能判断他眼下是不屑一顾的神色,当与自己去岁在雪中初见的那个目无下尘的清贵公子无异。
薛月婵被点名,不知作何解释,慌里慌张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薛文博唯恐她说漏嘴,大着胆子转头对薛月婵挤眉弄眼,不允她胡言乱语。
赵瑄在后嗤声笑道:“平远侯打算与人串供呢?”
“欲盖弥彰,陛下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哦!”
赵宸的目光不自觉又落到薛碧微身上一瞬,发现这坏丫头正暗自偷笑,瘦弱的脊背微微颤抖,想是在极力忍耐。
可别让人憋坏了,他想。
“平远侯既不愿说实话,那便算作欺君罢。”他懒洋洋的再次开口,还有模有样的吩咐亲卫,“拖下去,关进大理寺即可。”
“至于如何处置,待朕缓些时日再议。”
薛文博贪生怕死的,又无所依仗,心知进了大理寺,便是无人刻意为难,以他好逸恶劳又奢侈享受的性子,必然会把命赔在里头。
他手足无措的跪地告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眼见小命不保,哪里还能顾及两个女儿的名声?哪里还能期望她们为家族带来荣耀?
薛文博一五一十的说明原委,已然虚脱无力,只能俯身在地,勉力支撑精神。
他以为陛下会勃然大怒,却不想对方不以为意道:“找人?”
“朕帮你。”
薛妙云那蠢货此前还妄想用糖衣炮弹拉微微下水,今日她这自作自受的好戏,可不能错过了。
赵宸念头一闪,对亲卫道:“明风,你带人与平远侯兵分两路,各自寻找侯府两位姑娘的下落。”
“但凡发现任何细枝末节,及时向朕禀报。”
薛文博闻言是有苦说不出,陛下你何时这般体恤下臣,好管闲事了啊?!
那边厢老夫人与许氏听得赵宸亲自下旨携同平远侯府找人,也如薛文博一般的心情,哪怕满心苦水,却还要做出强颜欢笑,感恩戴德的姿态。
本就到晌午的饭点,陛下千金之躯,可委屈不得。雁回楼管事于是亲自掌眼,盯着厨房做好一桌席面,及时送上楼来。
与天子共处一室用膳,可是平远侯府夜里做梦都不敢梦到的美事。今日过后在外吹嘘此事,必能让众世家刮目相看。
然而现实情形时,平远侯府心下一片凄凉,无心执筷。
赵宸也安坐不动。
倒是赵瑄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间或还闲话道:“小六郎的心思,愈发的深不可测。”
“平远侯府丢了姑娘,您大发慈悲着人去寻也就罢了,何必在此枯坐等信儿?”
“王叔可否认为,满桌美味佳肴也堵不住你的嘴?”赵宸斜眼看向赵瑄,“聒噪得很。”
赵瑄经历过千锤百炼,对赵宸的挖苦讽刺,他已然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还能嘴角带笑,“好,微臣闭嘴。”
天子亲卫的身手了得,侦察能力也相当卓绝,不出一个时辰,明风便去而复返。
老夫人与许氏提着一颗蹦到嗓子眼儿的心,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他那张冰块一般冷硬的脸,妄图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以平复忐忑不安的心。
明风目不斜视抱拳回禀赵宸,“陛下,属下在与雁回楼相距百步之地,发现了平远侯府五姑娘的踪迹。”
他说着顿了片刻,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只是属下不便靠近,故而未将其带回。”
“为何?”许氏急了。
能让陛下的亲卫都感到忌惮,且犹豫不决,不正是说明对方权势滔天,不可轻易冲突?
她笃定薛妙云让许夫人掳了去,当下不顾老夫人的阻拦,冲动对赵宸道:“臣妇恳请陛下施以援手,救小女于水深火热中!”
“许氏!”老夫人气得怒目切齿,直恨许氏愚笨,她不得不加以补救,恭身道:“陛下,许氏爱女心切,失了分寸,陛下莫要与之计较。”
“云姐儿小孩心性,平日里就贪玩,老妇这就使大郎去接她归家。”
“劳累陛下无端蹉跎,还请陛下降罪。”
“侯夫人心急如焚,又向朕求助,定然是料到贵府姑娘遭了平远侯力有不逮之事。眼下既让朕遇上了,哪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明风,在前引路。”
“若是有人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朕定严惩不贷。”
冠冕堂皇。
薛碧微听了好笑,暗骂赵宸不怀好意。他分明早已知晓内情,可就是玩心大起,想要亲眼看到平远侯府贻笑大方的狼狈丑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