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禄钦闻言,不期然就热了眼眶,不好御前失仪,他背过身拭了拭溢出的泪花,“便是奴婢舍不得殿下,但此地到底非他归路,且再不用受东躲西藏之苦。”
“只殿下一去,奴婢忧心陛下龙体…”
“王壁的行踪查探到了吗?”赵宸突然问。
此前经薛碧微提醒,他便着人暗查那与赵容一同谋反逼宫的殿前都指挥使王壁,没成想除却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外,就再无其他线索。
加之瑾王府的那条密道,在赵宇察觉可能被人发现后,如今也形同虚设。赵宸原本打算从此两方面着手以便对付赵宇,然现实不尽人意,一时变得棘手起来。
“卿统领今日还未传书入京。”苏禄钦道,“就此前的密道而言,有多人多地反映见过形如王壁之人。”
“若王壁苟活于世,会否已知晓陛下在追查其踪迹,故而使了障眼法迷惑陛下耳目?”
闻言,赵宸沉吟片刻道:“命卿九撤大部回京,沿途自各地入京关口、近道筛查可疑之人。”
苏禄钦拱手应是。
不消片刻,只听他又道:“赵宇在京中的产业...”
此时又一道闪电应声而下,恰好落在正殿庭院间,那让骤雨打得零落的娇花没能躲过这道天劫,瞬时滋滋冒着火光燃烧起来。
“都给朕寻个由头查封了。”
眼下掌握不了赵宇不臣的切实证据,难道他就没了别的法子撒气不成?
待雨势稍减,赵宸便准备先行回京。
苏禄钦一面为他穿戴蓑衣等雨具,一面道:“这雨来的快,去的也急,陛下何须着急这一时半会儿?”
“微微对朕尚有不满,又突逢豚儿消失,她不明所以之下,还不知如何惶惑,朕放心不下。”
赵宸与他不多废话,再嘱咐几句紧要之事,便在亲卫的陪同下匆匆离开。
由帝陵一路向东,电闪雷鸣之势尽退,大雨也渐趋减缓。
赵宸策马飞奔至汴京西水门时,眼前正是雨后初霁,霞光漫射的景象。
闹市不得纵马,一行人只得打马慢行。
因这场雨来势突然,雷光闪电也异常凶猛,所过之处,还能见到许多百姓正爬高踩低的修缮自己房屋,打扫庭院。
先前被风吹倒的茶肆凉棚已重新归置完整,内里坐了两三个人吃茶,隐约还能听到他们在与老板议论,一年中见到的这两次怪象。
“小老头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愣般怪异的急雨,吞天灭地,咱们寻常百姓全无反抗之能。”
“自当今登基后,夏有洪涝,冬有雪害,而今才五月天呢,就莫名下起了这骇人的雷雨,今岁的收成,怕是不好咯!”
“洪涝雪害又非甚罕见事,怎的是圣上之过?且不说圣上出生之时红云不散,龙吟三日不绝,只谈他登基以来,吏治清明,百姓富足喜乐,就足以证明圣上是位明君。”
“圣上高居九重宫殿之上,离我等老百姓确实远了些,且这位陛下年少又甚少露面于人前,你怎知他的所作所为不是旁人辅佐,我却觉着瑾王是真正贤明之人,当然,论才华,昭王当属第一。”
“呵,井底之蛙。”
亲卫上前禀报道:“陛下,属下担心不明真相之人经有心人唆使后,使京城传言四起,会否暗中蹲守嫌疑之人?”
赵宸解下蓑衣、斗笠递给亲卫,略一颔首,“可。”
平远侯府正门的影壁年久失修,方才在暴雨中坍塌了,此时家仆匠人绕着那道残垣七嘴八舌,还有五大三粗的婆子在高声传达着主家的命令。
赵宸轻车熟路的绕到侯府偏门,翻身下马。
平日里侯府采买多从这道门进出,到夜间落锁前都是虚虚的搭着铁扣,府里守卫也松散至极,因而哪怕是在白日,赵宸明目张胆的跳墙而入也未有人发觉。
薛碧微的院子偏僻,他起先还时不时的隐匿身形,越到后,干脆大摇大摆,犹如在自家御花园闲庭信步一般。
疏影居的湘妃竹在春日里长高了一茬,丛丛叠叠的从院墙后冒出头来。枝头弯垂而下,在地上形成一道阴凉。竹叶经雨水洗刷后,碧绿喜人,反着洁净的光。
赵宸悄步靠近院门,侧耳细听内里的动静,未能听见孩童的稚言稚语,也无其他交谈之声。
仅有一老一少两名女子的敛息走动,做手里的活计时也注意着不弄出扰人都响动。
赵宸心中的猜测,似是得到了验证。他半抿着唇,退后绕至墙下,略一纵身,便跳进了院子。
薛碧微住来疏影居后,空闲时在院里种了不少喜爱的花草,平日里又静音料理,谁知让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毁了大半。
平嬷嬷和喻杏一人扫着地上的淤泥,一人在整理着花盆植物。
见赵宸从天而降,她俩人被受到不小的惊吓,待回过神来纷纷福身行礼。
“微微呢,”赵宸微一颔首,问道。
“在屋里。”
喻杏与平嬷嬷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终她答道,“姑娘领着小公子午睡呢,先头还好好儿的,到奴婢去叫醒时,姑娘却不让奴婢靠近。”
“且门窗都管得严严实实的,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奴婢实在担心姑娘是否出了意外!”
“我去见她。”
赵宸说完,也不等二仆反应,几步来到正屋前,单手推门而入,伴随着“吱呀”声,光线涌入室内,让死寂的空气多了些活力。
香炉静静的燃着,熏香很淡,他循着这清冷梅香敛步往薛碧微寝房走。
冬日里挡风用的厚锦帘不知何时让水晶珠帘代替,撩动间,珠翠相碰,带起如落玉盘的清脆声响。
外间窗边软榻上侧卧着一名身姿婀娜的少女,她一动不动,似乎对周遭声响恍若未觉。
赵宸走得近了些,借着微光看到她那偶有颤动的双睫,如若不然,还以为她在梦中不知世事。
她无声无息,如同一只没有灵魂的精美玉雕。
略略环视一圈,不见赵小宸的身影,赵宸终是确定,那吵得人脑仁发疼的小鬼已经离开了。
他顾不得心底氤氲出的淡淡伤感,眼里只有薛碧微的模样。
他缓缓在薛碧微身前蹲下,凝视她的脸庞。眼角犹有未干的泪痕,鸦黑羽睫也凝在一起,赵宸的心瞬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撅住,狠厉揉搓。他的喉头涌动着千言万语,却不是该如何起头诉说,只能又轻又缓的哑声唤道:“微微,我来了。”
薛碧微的眼神失了焦距,往日顾盼神飞的双眸满目空洞,不见光彩,赵宸一再唤她都未得到半点回应。
他不免心下大骇,胡乱猜测赵小宸消失时是何种惊骇吓人的场面,让薛碧微如此失魂落魄。
赵宸到底是急了,他握着她的双臂轻推,锲而不舍道:“微微,是我。”
“你别吓我好不好?”
“我来看你了,我向你赔罪,你想要如何罚我,都任你打骂可好?”
无动于衷。
薛碧微曾经的或嗔或怒,或喜或忧,在赵宸眼里既鲜活而又灵动,是他认为的世间最能让人的心为之沉沦的女子。他唯恐赵小宸的离去给她带来了不可转圜的伤害与冲击,也顾不得君子之礼,起身斜坐着将薛碧微搂在怀里,轻怕她的脸,一刻不肯停歇的在她耳边喊,“微微。”
“薛碧微。”
“薛六!”
第65章 . 六十五只团子 分别
赵宸粗手粗脚的动作让久不见回应的小美人菱唇翕动。她缓慢的抬眸, 望向眼前这个曾经很熟悉,实则了解并不多的端方少年,欲言又止。
“微微。”
黑暗中, 两人的星眸闪亮,尤其是赵宸, 为她的回应欣喜不已, 眼中忽然有了泪意。
“微微, ”他带着失而复得的缱绻,薄唇在薛碧微的脸颊上逡巡,浅吻。
薛碧微有瞬间的茫然, 待思绪回笼后, 她轻轻推开赵宸, 杏眼专注的看着他因为自己的拒绝而略显受伤的脸, “你的玉佩找到了吗?”
赵宸的呼吸猛然一滞, 好似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不过片刻他又紧张不已,胸腔咚咚如擂鼓,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清晰可闻。
他瞬间如囚徒一般,生出等待被宣判死刑的绝望, 她全都知道了。
“我并非故意欺瞒于你,”他垂了眼,语气低沉又委屈,“因此事过于离奇,而我身边又群狼环伺,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