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轻飘飘的,不辨喜怒,目光掠过那些见他驾到才倏然停手的嬷嬷,而后道:“把这几个老婆子都拖下去,杖毙。”
赵宸的随侍太监几乎都小有身手,提溜起虚有其表的老嬷嬷轻而易举。
她们本就是奉命行事,神仙打架却殃及自身,自然心里不愿不忿,抱着门槛哭天嚎地的求饶,“陛下赎罪!”
“陛下赎罪啊!”
赵宸却充耳不闻,他嫌恶的别开眼,“拖走。”
眼看着自己的心腹将要小命不保,太皇太后再是想拿乔端姿态,她也忍无可忍的掀开轿帘,怒声喝道:“赵宸!”
“你敢忤逆哀家不成!”
赵宸懒怠与她掰扯,轻描淡写道:“皇祖母,你若是想养尊处优的安度晚年,就不要来试探朕底线。”
“再一再二,可不再三,你大可试试。”
他说着缓步走下辇车,要进宫门时,又回头说了一句,“是朕不准许通传宝慈宫的任何消息,皇祖母莫不是还要拿朕撒气?”
太皇太后让赵宸气的浑身发抖,精致的妆容隐见裂痕,她忆及他登基后对许家的打压,与对自己的顶撞不孝,蓦然冷下心肠,恨声道:“赵宸,你目无尊长,日后定要为今日之事悔不当初!”
绕是她声嘶力竭,赵宸却全不在意,毫无迟疑的进去寝殿里。
第52章 . 五十二只团子 心思
弦月如钩, 金星相伴,偶有夜虫鸣唱。
宝慈宫内上下听闻太皇太后方才自陛下那处受了气,唯恐一个不察便触了霉头, 是以往来侍婢皆屏气凝神,少有动作。
太皇太后好山茶花的清香, 认为其有静气凝神之用, 宫里时时燃着, 眼下看来却无济于事。她绷着脸,面上一片铁青,那戴着嵌宝甲套的手青筋绷起, 紧紧捏住手中的青瓷茶杯, 好似要将其捏碎, 以泄心头之恨。
周嬷嬷使了眼色让殿内侍立的婢女尽数退下, 而后走到太皇太后身后, 手法娴熟的为其揉按两鬓穴位,还一面道:“娘娘,您忘了前些日子来请平安脉的太医如何嘱咐您的?”
“道是您须得平心静气,忌怒忌燥,以免折损凤体。”
太皇太后骂道:“任谁遇上赵宸那小崽子都能被他气出好歹来!”
眼瞅着她余怒未消, 甚至愈演愈烈,周嬷嬷赶紧劝道:“陛下年轻气盛,又身处九五至尊之位,平日里左右皆是阿谀奉承之辈,便任性妄为了些, 只他好歹与娘娘是嫡嫡亲的祖孙,又怎的真会与娘娘置气呢?”
“他那仅是与哀家置气的模样?”太皇太后眉眼一横,许是念及旧事, 当即咬牙道,“瞧他对哀家那深恶痛绝的态度,恐怕他恨不得没有哀家这出身卑微的祖母!”
“这小崽子与他那白眼狼的父皇沆瀣一气,一门心思的只认萧琼华那贱人为亲,又如何会将哀家放在眼里!”
“娘娘慎言!”周嬷嬷如惊弓之鸟般急声阻止道,“倘若让人将娘娘这番话学舌了去,陛下定会怪罪!”
其年太皇太后入宫,因姿容妍丽,又直率坦诚,颇得圣心,得封昭仪。萧琼华正是中宫皇后,绕是多年无子,成宗帝也因其素有贤德,而尊敬备至。
太皇太后年少又心性不稳,听了旁人的口蜜腹剑之语便侍宠生娇,待生下先帝后,更是气焰嚣张,骄横跋扈,也因此惹了成宗帝不快,逐渐冷落于她。
哪知太皇太后为了复宠,竟效仿前人试图通过生病的孩儿来博取成宗帝的怜惜。奈何她下手失了分寸,害得仅有一岁的先帝受寒而高热不退,险些丧命。
成宗帝大感失望,果断将先帝抱给萧琼华抚养,同时记在她的名下,是为嫡子。
按理说,先帝懵懂,不知旧事。然而后来他无意中听到老嬷嬷们嚼舌根,才晓得自己年幼时还有这般惊险万分的遭遇。
先帝聪慧,也未声张。此时他在宫里已有可用之人,多番查证后确定确有其事,对生母的孺慕之情渐渐便散了大半。
此后太皇太后又凭借她生母的身份,多次唆使先帝为一己之私行不仁不义之事,长此以往,母子之间再与丝毫亲情可言。
周嬷嬷又道:“陛下受先帝影响颇深,为着那些个陈年旧事,他父子二人本就对娘娘误会颇深,您莫要再雪上加霜了。”
“难道哀家所言,尽是胡诌不成?那萧琼华蛊惑得我儿不认生母,不顾外祖,其心可诛!”
“娘娘糊涂!”她冥顽不灵,周嬷嬷甚感疲惫,“先帝与娘娘尚且能和平以对,为何陛下每每却剑拔弩张,丝毫不顾忌言官诟病,娘娘就未曾想过其中缘由?”
许家祖上三代为农,至其兄许清高中进士后才得以光耀门楣。太皇太后出身乡村野舍,自是见过权力的诱人之处,她又心高气傲,自小便立志要做那人上之人。
听周嬷嬷的一番话,太皇太后再是糊涂也明白赵宸为何看她不起,当然,她坚决不认为自己有错,“哀家怜赵宸势单力薄,为其笼络人心,何错之有?”
“再则,许家生了哀家,养了哀家,有此功绩,还不够资格世代荣华?赵宸不喜外戚势大,他却不明白,有我许家在朝堂上屹立不倒,才是他帝位稳固的保障!”
太皇太后自觉与周嬷嬷话不投机,懒怠再与她掰扯,忽而想到那些礼部呈上的贵女图,她道:“将哀家挑选的那些女孩儿画像拿过来。”
得了吩咐的宫婢将画像依言奉上。
太皇太后随意打开一卷,也不知是谁家女儿,眉目泛着水光,波光滟滟,荡着无边情思。她忽而心下涌起一股燥意,随之怒不可遏的将那画卷狠掷在地,“竖子不堪!妄我为其谋算筹划!”
周嬷嬷与太皇太后多年主仆情谊,自然是不忍看她的心血付诸东流。她使唤宫婢将散乱在地的画像收走,才语重心长道:“娘娘,小不忍则乱大谋。”
太皇太后一掌拍到桌沿上,“哀家还需如何忍耐?!”
“自进了这皇城大内,哀家哪一日不曾忍辱负重?”到底上了年纪,稍一动怒,她的额角就如同被拉扯一般的疼痛,太皇太后缓了缓,歪着身子靠在迎枕上,“你也瞧见了,哀家愈是退让,赵宸便愈发得寸进尺!若非哀家前世造孽,否则今生怎会遇到这对父子与哀家作对!”
“待陛下年岁稍长些,知了人事,定会明白娘娘的良苦用心。”周嬷嬷道。
“哼,”太皇太后面带讽意道,“先帝爷长在萧琼华膝下,被她养成数典忘祖、贪慕权势之徒,赵宸耳濡目染,如今哀家还能指望他的心思有所转圜不成?”
“哀家算是看明白了,遑论如何掏心掏肺,哀家都休想得到赵宸的一句好话!”太皇太后冷静不少,她沉声道:“寻个好日子,将哀家看中的那些贵女都迎进宫来!”
“如花美眷在前,赵宸当成做得了那柳下惠?!”
周嬷嬷却道:“陛下已为此事与娘娘嫌隙颇深,不若暂且揭过不提,待日后陛下有了选妃的心思,自会主动与娘娘谈起。”
忠仆苦口婆心,太皇太后却不以为然,“许家如今被赵宸频频针对,若哀家再不为其谋算,想必假以时日,便是江河日下之景。”
“况且赵宸幼时被批命为短寿之相,如此这般,哀家还得为江山社稷着想。”
周嬷嬷闻言,只觉心里发苦,先帝在时,陛下之事皆为密幸,眼下却让太皇太后口无遮拦尽数道出,她始料不及,只得补救道:
“陛下而今神采奕奕,又气宇轩昂,定可保我大殷国祚绵长。”
太皇太后看了她一眼,心有不屑。
…
宝慈宫的算计,赵宸自是不晓得。
他白日里耽搁了些许时辰,近日又是多事之秋,各地呈上的折子多如牛毛,堆满案牍。
自打用了晚膳,他伏案批阅奏折至子时才尽。
渐渐的室外起了风,浸着凉意从宽大的雕花隔窗缝隙窜进福宁宫内殿,带起些微声响。
烛火摇曳,博山香炉沉静而又缓慢的吐露着杳杳青烟。
赵宸换上轻软的寝衣,待梳洗妥当,随手拿过一本还未读完的书卷,将将靠上榻,眼角余光瞥到置于小几上的那只紫檀雕花方盒,他唇角微扬,问苏禄钦道:“下晌送来的?”
苏禄钦笑道:“正是,奴婢尚不及告知陛下,便被陛下自个儿瞧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