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表兄过分夸耀了。”薛碧微忍俊不禁道,“表兄向来仰慕聪颖博学之人,若是他在太学读书,定是整日与满腹经纶的夫子们谈天说地,废寝忘食呢。”
“哎,”王氏忧心道,“若是科举中了进士,他那般呆愣的性子又不通人情世故,日后如何与同僚相处?”
“也说不定。”薛碧微比较乐观,“兴许圣上见表兄学富五车,有意栽培呢?一旦历练过两三年,定然大有改变。”
“但愿如此罢。”
冬日里景致破败,沿途走来仅有腊梅香扑鼻。在平日,府里的哥儿、姐儿们会到结了冰的湖面上溜冰玩耍,欢声笑闹,倒也有些人气。
“侯府除却二房只得你一个,大房与三房应当多子多孙才是,怎的冷清得跟府里没几个主子似的?”王氏奇怪道。
薛碧微便将近来发生的事与她提了提,王氏恍然道:“怪道说呢,老夫人面上半分不见过节的喜庆。”
顿了顿,她紧张的问:“老夫人可否提过你的婚事?”王氏虽出身不显,眼光却不拘泥后宅,“你自个儿警觉些,若侯府要拿你的婚事做盘算,可得告知舅母!”
在秦氏弥留之际,她可是郑重其事的允诺过要为薛碧微的未来夫婿掌眼把脉的。
薛碧微摇头,“略略提过。”
王氏坚决道:“若是侯夫人为你相看了甚歪瓜裂枣,定要告知舅母。”
“因有妹妹的临终嘱托,老夫人可就莫想独断你的婚姻大事。”
大户人家拿姑娘的婚事作利益交换是常事,她可不能让薛碧微同为牺牲品。
…
许府在初六这日宴客。
作为其外八路的亲戚,即便平远侯府已沦为世人眼中的末等世家,许氏也仍是接到了许家的请帖,邀请她携府上诸人赴宴。
昨日赵宸发了一场高热,人都烧迷糊了。幸而请来的大夫医术精湛,两剂汤药下去,他便好了多半。
薛碧微担心他的病情,加之本也不想去那虎狼之地蹚浑水,可还未开口呢,她就让老夫人的一记眼神给瞪得闭了嘴。
“豚儿,姐姐很快便回来。”她穿戴整齐后,又坐上床沿摸了摸赵宸的额头,“家里有平嬷嬷陪着你呢,你莫要害怕。”
赵宸眼下恹恹儿的,脑子也有些昏沉,他无意识的点点头,“嗯。”
他向来都是活蹦乱跳的,何曾如近两日这般虚弱过?薛碧微一颗心像是被针扎似的疼,她从颈肩里拉出一根红绳,上面有一个水滴形的羊脂玉佩,她取下来后又将其戴上赵宸的脖子,“这枚玉佩有祛病健身的效用,姐姐眼下送予你,你可要快快好起来啊。”
赵宸眼前只能看到她的嘴一张一合,具体说了甚却是听不清了。须臾间,双眼一合,又昏睡了过去。
喻杏此时进来小声道:“姑娘,老夫人在催呢,让姑娘紧着些时辰。”
“嗯,”薛碧微替赵宸掖好被角,确定他再不会着了凉,这才起身离开,还一面嘱咐平嬷嬷,“嬷嬷,豚儿睡着了,时时注意着些,莫让他踢了被。”
“待到喝药的时辰,再将他唤醒。”
平嬷嬷送她与喻杏出门,“豚儿有老奴照看,姑娘且安心罢。”
辰时末,平远侯府的车驾先后行至许府。
薛碧微踩着脚凳走下马车,环顾四周,暗道这京城顶级贵族飨宴果然不同凡响,附近停靠的马车数量众多,似有“三千玳瑁之簪”的彬彬盛况。
许家大门起于三层台基之上,规模开阔不亚于亲王府邸。府中侍女仆从分立两侧,躬身迎接往来贵客。
薛妙云与许氏已是熟客,她跟雀跃的小鸟儿似的走在前,一面还回头对薛碧微几姐妹道:“微姐儿往前未见过世面,你莫要见了许府的好物件儿便眼馋,失了礼数让众位夫人见了,可是要贻笑大方的。”
薛碧微闻言,只嘴角噙着一抹讽笑不语。
薛映秋与薛月婵也作未入耳的姿态,对她的话半分不见反应。
许氏搀着老夫人眼看着要进大门,听闻薛妙云多嘴,难得顾全大局了一回,“云姐儿你咋咋呼呼的做甚?妹妹们有不合礼之处,你暗中提点便是,吵嚷嚷的闹得众人皆知,是觉着咱们侯府还不够让人看低吗?”
“是,女儿晓得了。”薛妙云撅嘴扯了别手里的帕子,不情不愿的应下。
第33章 . 三十三只团子 太后
进得朱漆大门, 直观入眼的便是前院正中一座巨型太湖石假山,其后是恢弘大气的正屋,雕梁斗拱, 堂皇富丽。
许府前院与后宅相去甚远。需得绕过亭台楼阁,湖水山石俱全的园林中庭, 方至仅作待客所用, 题名为“随堂”的方正宅屋。
屋前一株松柏苍劲有力, 傲然挺立在霜寒之中。
眼下各府女眷齐聚一堂,谈笑风生。还未走近,便能闻到一股子随风飘散而出的香粉气。
老夫人的前脚将踏入门槛, 内里那高坐主位正与旁人说笑且富态圆脸的珠光宝气老妇人亲自迎上来, 她亲昵的抓着老夫人的手, 迭声道:“我的老姐姐, 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近来可好?”
此人正是许嵘的母亲刘氏。
说来刘氏与老夫人还有一段渊源。彼时其夫君许清将中进士仅是一翰林院编修, 在京城无甚根基,俸禄微薄又要养家糊口,一家五口人过得甚是艰难。
老夫人当年是风华正茂,新婚嫁入平远侯府不过一年半载的官家贵女。某日外出游玩时见刘氏拖儿带口的让奸商昧了银子,两相撕扯, 让人心生可怜之意。老夫人看不过眼便援手帮了刘氏一把。
本是萍水相逢,不料多年后,许清平步青云官至宰辅,而平远侯府却日渐没落。即使如此,刘氏与老夫人也偶有来往至今。
老夫人回握住刘氏的手, 感慨道:“人老咯,身子不中用,近日又病了一遭。”
她二人相携着坐好。
许氏则带着自家几个姑娘与许夫人见礼。许夫人郑氏本就出身地方根基深厚的世家, 夫君又是正二品的参政知事,她自己也有诰命在身,可谓是比那些个无实权的宗室媳更风光无两。
薛碧微等人在旁等待良久,许夫人才与在她们之前过来的那些世家女眷寒暄完毕。
“妹妹,好些日子都未过府看姐姐了,可是琐事缠身不得空闲?”许夫人银盘圆脸,与许芊芊有着如出一辙的吊稍凤眼,十足的精明之相。今日为待客又盛装打扮了一番,那浑身的气势,平辈之间,恐怕只有宫里的贵太妃娘娘才能压她一头。
许氏虽也浓妆艳抹过,只身份地位悬殊,如何都越不过许夫人去。她款款浅笑道:“姐姐也知侯府近来一肚子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没能看望姐姐是妹妹的不是。”
许夫人掩唇笑道:“自家姐妹,我还能真怪你不成?”她说着看一眼许氏身后,站了一地如花似玉的姑娘,眼生的撇开小家子气又手足无措的崔香菱不论,薛碧微立时就吸引走她的目光。
她问道:“这便是薛二爷那姑娘罢?当真是个妙人。”
凤仙紫绣银线暗纹上袄,镶着白狐毛边,齐腰的褶裙衬得她身姿挺立,纤秾合度。发梳单髻,只着一支精巧的发冠,颈间璎珞与之相配,秀秀气气的立在那,直教人都挪不开眼去。
五官精致绝伦也就罢了,身段也挑不出一处错儿来,许夫人越看越满意,与身旁作侍女装扮的三十岁上下的女官交换了一个莫名的眼神。
薛碧微被点到,便是未开口唤人,也浅笑福身施礼。
许氏闻言回看薛碧微一眼,见她眉目不偏不倚,不似崔香菱那般眼神飘忽、形容胆怯,反而落落大方,没甚自我盘算的模样,她的心陡然提起,不禁担心薛碧微是否入了许夫人的眼,因而她只囫囵道:“正是二爷的独女,这般年纪便失了父母,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可不得看顾些。”
世家娶妇,除却德容言工是需得考量的重点,好些簪缨贵族也很是忌讳恃怙双失的女子。许夫人为人严苛高傲,是以许氏才做不经意的提起薛碧微是孤女的身份。
彼此都是当家主母,许夫人还能不知许氏的小心思?只她也未放在心上,略略笑过不提。
许氏趁机对薛妙云、薛月婵两姐妹道:“云姐儿,月姐儿怎的傻愣着?竟是伯娘都不知喊了?”